皇帝背着手,向颜昭华走近两步,垂着眼帘问她:“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颜昭华收回目光,转了下眼珠子,心虚道:“没、没什么。”
她越躲闪,皇帝越好奇,又向她走近一步,欠下身去看着她的脸,道:“说还是不说?”
颜昭华难为情地看他一眼,低低地说:“晚上我再告诉你。”
皇帝一挑眉,也放低了声音:“那我等着你。”说完,他直起了身子,嘴角挂着笑意。
颜昭华一点都笑不出来,忽然觉得这皇帝傻里傻气的,也不知道前一个皇帝有多笨,才会把江山都让给他。
姀嫔很快回来了,慌慌忙忙地招呼他们坐下,最后坐在皇帝对面,连眼都不敢抬一下。
皇帝对她视若无睹,一心扑在颜昭华身上,变着法儿地让她夹菜,盛汤。不过,颜昭华有些反常,不仅不言不语地照做了,看他的眼神也愈发奇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顿各怀心事的午膳结束后,皇帝来不及细问她,先回了长安宫等吕宪禀事。他前脚刚踏进殿门,就听见吕宪喊了一声,待他转过身时,人已经跪伏在了地上。
“皇上,臣有罪。”吕宪道。
皇帝淡淡扫他一眼,道:“进来再说。”
吕宪跟着他走进殿里,待他走到桌案后面坐下,立即又跪了下去,道:“臣今日违反规矩,私自去了坤德宫,请皇上治臣死罪。”
皇帝神色如常,靠在椅子里平静道:“治不治你死罪,要看你去坤德宫做了什么。”
吕宪心中有气,一想到方才见到的皇后,更是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一双猩红的双目仰视着皇帝,咬牙道:“皇后自诩为真命天子,肆意勾结朝廷重臣,意图谋反。在坤德宫,她教唆臣背叛皇上,为她马首是瞻。”
皇帝的脸上依然波澜不惊,丝毫未感到惊讶,默思片刻后,问道:“她没有拿什么事威胁你吗?”
皇帝这般反应,吕宪始料未及,稳了下心神,沉着道:“没有。”
皇帝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像是早已预料到了,往前坐了坐,双肘撑在书桌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道:“你想好了,要是现在不说实话,那朕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将她处理掉了。”
吕宪心头一凛,愕然地看着皇帝。他当然知道皇帝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只是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慌了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帝道:“你也知道,朕当初让她进宫并非是中意她。如今她成了皇后手里的棋子,那朕还能怎么办呢?”
吕宪的心一下凉了大半,随即磕了一个响头,向他求情:“臣誓死效忠皇上,但求皇上饶她一命!”
皇帝挑了下眉,漫不经心道:“皇家的脸面,朕还是要顾及的。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朕饶她不死。明日,你就亲自送她去光禄寺剃发修行。”
吕宪连忙磕头谢恩,脸色凝重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皇帝翻开一则卷宗,边看边说:“你要说的事,是否和皇后的身世有关?”
吕宪抬眼看了他一下,答:“是。”
皇帝道:“说说吧,你姨母都告诉你什么了?”
“皇上英明,想必已经猜到了。”吕宪道,“姨母临终前告诉我,说皇后,其实是先皇和庆仪皇贵妃所生。”
皇帝看向他,道:“除了她的遗言,还有证据吗?”
吕宪看不懂那双眼睛了,缓缓摇头,回道:“没有。”
皇帝平平道:“没有证据,那就不是事实,只当外面传的那些话是真的,她才是最有资格坐在龙椅上的人。”
吕宪不解,拧眉道:“皇上,她若真是庆仪皇贵妃所出,那就是大逆不道的存在,怎会是真命天子?”
皇帝轻笑了下,悠悠道“她认为自己是,那就是,她想做什么,也放任她去做。你只需记住一句话,凡事要讲证据。”
吕宪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也沉下气来,道:“是,臣明白了。”
皇帝道:“退下吧。”
“是。”吕宪提起官袍站了起来。
“等等。”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变,不再和颜悦色,冷声道:“以后碰到颜妃,不必行礼,也不许和她说话,记住了吗?”
吕宪顺从道:“记住了。”
当他从长安宫出来,路过禄康宫时,好巧不巧地碰到了颜昭华,本想直接绕开她,却被她抢先拦住了去路。
颜昭华看他对自己视而不见,负气道:“吕大人一向最懂礼数,怎么这会儿看见本宫就要走?”
吕宪连连退后几步,低头道:“皇上有旨,不准臣和颜妃娘娘说话,还请娘娘不要为难。”
颜昭华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傻皇帝吃醋了,撇了下嘴,道:“我不为难你,我就是想说,你不用担心姀妹妹,我会想办法让她平安出宫的。”
尽管吕宪已经知道了皇帝的决断,但听了她的话,心间还是一暖,抬起头看着那张清瘦的脸,道:“谢娘娘好意。”
颜昭华冲他一笑,想都没想就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吕宪晃了下心神,忙说:“臣该走了,娘娘保重。”
话音一落,人已经疾步离开了。颜昭华回头望了他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
……
晚上,颜昭华独自抱着琵琶坐在皇帝的寝殿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又实在困得厉害,就放下了琵琶,脱鞋上了龙床。
刚一躺下,她发现枕头有些不对劲,翻身起来掀开一看,下面竟然放了个长长的锦盒。她趴在被子上,拿起盒子晃了晃。正要打开时,皇帝推门进来了。
“别动!”皇帝喊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床边。
颜昭华见他要夺盒子,将盒子抱在怀里打了个滚,缩在里面背对着他。
皇帝顾不上脱鞋,直接上床连人带盒子一把捞了起来,平放在被子上,他刚要伸手去她怀里拿,颜昭华却一只手拿着盒子移过了一旁。他索性倾身压上去,两只手分别去挟制她的两只,身下的人瞬间不乱动了。
皇帝低头看着她,这才察觉到现在的姿势有多糟糕。
“你还不赶紧起开?”颜昭华已经是满脸通红。
皇帝尴尬地“哦”了一声,拿着盒子慢慢挪了下去。
颜昭华腾地一下坐起来,生气地看着他:“那盒子里装了什么宝贝?你用得着这么跟我抢吗?”
皇帝将盒子藏到背后,支支吾吾道:“就是一个小玩意儿,没什么稀奇的。”
颜昭华见他红了脸,脑海里突然蹦出许多奇怪的猜测,比如他是不是有什么奇特的癖好,或者压抑太久得了某种毛病之类的。她幽怨地看着他,试探问道:“到底是什么小玩意儿,你居然放在枕头底下?”
皇帝愣了下,联想起盒子里披头散发的小人,庆幸没让她看见,否则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颜昭华白他一眼,下床穿鞋,不悦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皇帝干瞪着眼看她穿好鞋站起来,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口,直到人推开他要走,才急忙一把拉住她,说:“今晚别走了。”
颜昭华一僵,清了清嗓子道:“我要是留在这里,皇后该气死了。”
皇帝道:“那不正好?你不是说过,想扳倒皇后吗?”
颜昭华紧接着问:“你舍得吗?”
皇帝猛地一用力,单手将人箍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有什么舍不得的。”
颜昭华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情不自禁地牵了下嘴角,不过理性很快占回上风,作势就要挣开他。
皇帝哪肯放过她,顿时箍得更紧了,吓唬她:“你再推脱下去,太后不会让你好过的。”
横竖都没好日子过,颜昭华逐渐放弃了挣扎,拍拍他的手,道:“你松开吧,我不走就是了。”
皇帝将信将疑地松开手,只要她迈出一步,他就跟上一步。
颜昭华转过身来,被他吓了一跳,无奈又觉得好笑:“我真不走了,你不用跟这么紧。”
“你的话不可信。”皇帝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颜昭华语塞,垂下眼帘,不经意间瞄到了他手里的锦盒,心念一动,重又抬眼对他笑了起来,紧接着主动抱住了他。
这突然的一抱,让皇帝懵了一瞬,刚要抬起空着的手抱回去,却发现另一只手上的锦盒被她夺走了。
颜昭华一边向后退,一边打开盒子,还没看清里面的东西,只见皇帝伸手来抢,她立即转身,再低头一看,盒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皇帝慌里慌张地将披头散发的人偶从衣服侧领塞了进去,胸前被撑出一个人形,模样有些滑稽。
颜昭华悻悻地看着他,问道:“你宁肯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也不想让我知道是什么吗?”
皇帝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红着脸嘟囔道:“真的没什么,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好,”颜昭华瞪着他,“不让看算了,我走了。”说完,她气汹汹地转身,刚走了两步,皇帝堵在她面前。
他干脆破罐破摔,从怀里掏出那个人偶,慢慢递到她面前,难为情地低下头,小声道:“不是什么小玩意儿,是你。”
颜昭华看看他手心里□□的小人儿,再看看他,感觉时间、空气、一切都在凝固,而此刻,她希望就这样一直凝固下去,千万不要让她直面这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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