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命苦是一种天赋。
林玉叶睁眼发现自己身处的这个陌生的环境,并没有觉得很意外。
因为好巧不巧她是那种醉酒之后会保有记忆的类型。
那么她天赋异禀。
房间里很静,房间的主人不在。
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脱下来的衣服被挂在脚头衣架边上很显眼的位置——不显眼也难。
比起顾槐序房间里的色调,她衣服的颜色说是高亮也不为过。
手机和耳钉都被放在床头矮桌的台灯旁边,至于她的包……
应该在玄关吧。
还没到午饭时间,顾槐序却不在,要么就是出门觅食,要么就是干脆去图书馆学习——总之就是不想待在家里跟她共处一室。
也好,林玉叶心如死灰,正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槐序就是了。
事情的发展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果然她还是太高估自己对一系列连锁反应的掌控程度了,尤其是喝醉了酒的自己。
昨晚。
“真的要这样吗?学姐。”
于慧泽深沉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恨铁不成钢道:“你刚不是还豪言壮志说让我把你交给你室友就妥了,你的气势呢?你的决心呢?”
林玉叶往角落里缩了缩。
“我,我还是有点害怕。”
她是觉得可以适当麻烦一下顾槐序,但以往那些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要顾槐序来接收喝醉的她,是不是有点……
不受控的事情会变多,不管是她还是她,林玉叶害怕那些自己无法掌控的。
发泄局再次陷入僵局。
好在秦姝和付静雅仍热火朝天地沉醉于凤凰传奇,这多少减轻了林玉叶感觉麻烦人的愧疚感。
她知道今天这个局是为了帮她。
她也知道,学姐也是那种不太能坦率自我的类型,说不出“需要我的时候我随叫随到”这种直白的话,她倾向于陪在陷入困境的人身边,比如今天的她,然后尝试做些什么。
关心她的人尚且十分努力,但她却像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是一味的想逃避。
“学姐,”林玉叶有些气馁,“你认可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这句话吗?”
“认可,也不认可,”于慧泽端起酒杯先给自己来了一口,然后才把酒杯推给林玉叶,“小玉,你觉得眼泪有用吗?”
林玉叶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了下去。
为了实现发泄这一目的,静雅姐姐似乎买了不少高度数的酒,入口酒气浓烈,但胜在不呛嗓子,所以还算适口。
“我不知道,……有用吗?”
其实她知道的。
得知父亲出轨的时候,妈妈和父亲吵架离婚的时候,妈妈在医院病床上被白床单蒙了脸的时候……这种时候眼泪就像不讲道理的人,蛮横,霸道,作威作福。
它昭示着大大的存在感和趋近于无的用途。
有用吗?
是反问,也是答案。
于慧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温柔和善,让她想起妈妈。
“就当眼泪是没什么用,但——我们流眼泪不是为了解决问题啊。”
林玉叶怔住。
“所以回到你问的那个问题上。我之所以说认可是因为,如果把逃避当成一种策略,只是暂时搁置了矛盾,相当于逃避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缓冲地带。”
”就像我流眼泪一样,并不代表我无能为力,反而这个暂停能让我以更理智的状态面对问题,进而更好地处理问题。”
“这种呢,是短暂的一时的逃避,是自我维护的必要手段,但长期习惯性的逃避就是自我欺骗,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认可。”
“其实说到底,可耻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用,更重要是是否对你有用,最重要的是你。”
“……我?”
“没错,”于慧泽话锋一转,“你之前问过我,应该要怎么做去补偿一个人才好,我觉得你不应该问……等下,有点儿绕哈。”
她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不应该问你应该做什么,而应该问你怎么想,你,怎么想。”
“……学姐,我不明白。”
“那我问你,你想补偿她是为什么?”
“因为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想做些什么去抵消过错吗?”
“不是的,有些伤害是不可逆的。”
“那你是想消解愧疚感让自己心里更好受点吗?”
“是,但又不完全是,还是取决于对方的感受吧。”
“那你是想怎么样?”
“我……我就是想对她好,”林玉叶被这一连串的质问击得溃不成军,“我觉得不甘心,我们曾经是特别要好的朋友,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破坏了我们的关系,我……我还想做她的朋友。”
是的。
她还想做她的朋友。
她想要能够为顾槐序提供安全感,想要分走她一半的负面情绪,想纵容她无条件支持她所有的决定,想要……
她好。
唯有朋友可以顺理成章做这些,同学的关系太陌生,室友的关系太分明,唯有朋友。
只有朋友,好朋友,即便不是最好的那个。
于慧泽点点头,打了个听不见的响指冲她竖了个大拇指,露出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林玉叶不语,只是一味的灌自己酒。
等于慧泽想起来要八卦的时候,林玉叶显然已经不醒人事了。
“小玉小玉,”她千辛万苦地试图人从迷糊状态唤醒一点,“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啊,学姐认识吗?叫什么名字啊?”
小学妹抿着嘴乖巧一笑,醉眼朦胧地酝酿了半天,吐出来两个字,“……阿序。”
于慧泽:……
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跟醉鬼沟通交流的她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但她又实在好奇。
于慧泽急得顺手给自己也灌了两口。
她这个学妹啊,什么都好,性格好学习好做事还牢靠,唯有一点,就是什么事儿都喜欢自己扛。
开心也淡淡的,不开心也淡淡的,受了委屈还是淡淡的,打碎了牙全往肚里咽。
不爱表现自己,更不爱表达自己,这次要不是她强拉着人过来,又正好遇上她跟这个“阿序”有矛盾,恐怕谈心这事儿还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吃过的盐告诉她,这个“阿序”绝对有猫腻。
然而她不厌其烦地再三追问,只得到几句诸如“阿序很好”、“她笑起来很好看”、“阿序其实根本不喜欢我”之类的描述和抱怨。
这个阿序到底何方人士?
还有,小玉你真的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吗?
半个小时后,她叩响了林玉叶新迁居所的门。
——
得在顾槐序回来之前离开她的房间才行。
梳理了思绪,把昨晚的事回忆了七七八八的林玉叶总算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了。
她起身把自己弄乱的床铺整理好,期间花了三秒时间纠结要不要把床单被套扯下来洗掉,最终结论是,还是不要动顾槐序的东西比较好。
这个想法在她真正离开顾槐序房间以前应该被贯彻到底。
但林玉叶摸上手机耳钉直起身子打算拿着自己的衣服走人的时候,不小心先瞥见了阳台。
两间卧室的格局是一样的,长方形的卧室,几乎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延伸着一个小小的承接阳光的阳台,林玉叶还没想好要拿那块区域来做什么。
只晾衣服似乎有点浪费。
顾槐序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大概是她的习惯,上午阳光热烈,屋里不开灯蕴着一层薄薄的暖光,正适合睡懒觉。
她确实没有窥探别人**的癖好。
但顾槐序的阳台,和她本人的卧室里完全相反地,摆满了五颜六色生机勃勃几乎覆盖了整个阳台的花。
等林玉叶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沐浴在一片繁花绿叶里。
保守一点猜测,这些就算不是顾槐序种的,一定是顾槐序在养护的。
顾槐序……养花?
还不止一种。
小一点的是架子上一排一排形态各异的多肉;大一点的在角落放着,叶茎直立快要与她齐平;没开花的有一排看样子像是郁金香;开了花的有一盆格外迷你,叶子都只有她指尖一半大,俏丽得可爱。
顾槐序养花。
顾槐序和养花在林玉叶看来八竿子都打不着一起,她光着脚站在阳台陷入自我怀疑,到底是对养花有误解还是对顾槐序有误解?
“把鞋穿上。”
这道声音鬼魅一样出现在身后,吓得林玉叶差点儿在原地蹦起来,回过头一看,那张脸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顾槐序。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谢,谢谢,”林玉叶躲过她的目光低头穿她拿给自己的鞋,余光撇见顾槐序的房门还敞开着,一时间又有点走神,她……来得这么着急吗?
林玉叶:“我……”
顾槐序:“你……”
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林玉叶抬头看过去,顾槐序正拿着水壶怡然自得地给多肉浇水。
她不自觉搂了搂怀里的衣服,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的时候,顾槐序的声音淡淡飘过来,“你先说。”
“对不起,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
“我不是故意要偷窥你的房间还有阳台的,这个也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那……谢谢你。”
话出口的瞬间林玉叶就后悔了,她说得未免太认真,但凡语气轻快一些,她们之间的气氛也好缓和,不会落入尴尬。
顾槐序怎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怪尴尬的。
她觉得肉麻。
如果放在以前,林玉叶这会儿还想着要找个借口逃走,但经过昨天那一场,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林玉叶了。
她是流过眼泪之后的林玉叶。
“阿序,你的答案呢?”
顾槐序回头,“什么答案?”
“像以前一样,做彼此的好朋友,好不好?”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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