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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一晚余翌却没有很快入睡,鲜少地失眠了。
他侧躺在床上,右手折叠撑着脑袋。窗帘没有完全拉拢,月光从小空隙里钻进来,映在他在这个年纪就已轮廓分明的脸上,照出一片阴影。
余翌在黑暗中听见很轻的关门声,知道这是爸爸因为工厂的紧急通知而不得不离家,这样的情况在他童年时期也频率很高地出现,那时候他就知道,爸爸这个汽车工厂总负责人的工作很辛苦,但从没在妻儿面前提过一个累字。
妈妈裴千芝年轻时是一位艺术插画师,外界风评两极分化严重,她因职场霸.凌和网络攻击而患上严重的焦虑症,并出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严重影响日常生活,无法继续创作。
余拓和裴千芝在她患病的那一年结婚了,至此,裴千芝在余拓的精心照顾下病情慢慢趋于平稳,但她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裴千芝是余拓好不容易追到的人,余拓是孤儿,没有兄弟姐妹,所以裴千芝没有与婆家亲属相处的烦恼。
余翌只知道从他记事起就没见过妈妈做家务,她只要开心地生活就好了,即便如此,爸爸回家也会给她带小惊喜,并捏着她的肩膀,“老婆辛苦了。”
余翌他放松了运作依旧的脑神经,由于打了耳洞,小心翼翼调整到舒服的睡姿,窝进被子里,努力睡着。
第二天一早前往学校,他发现展音比他还要早到,侧头趴在桌子上补眠,他过去的时候,她睁开眼又闭上。
余翌扯开椅子坐下,展音动作很缓地指了下他的抽屉,声音被手臂挡着所以有些含糊,“抽屉里有东西。”
“嗯?”在没有准备的时候听到她开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余翌下意识反问,“什么?”
但展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动了下胳膊,露出压着的语文资料的一角,她动手指了指抽屉,示意他看。
“哦哦,”余翌看到抽屉里的小礼物盒,拿出来,“谢谢。”
又问:“你给的?”
那根白皙的手指抬起来,左右摇动两下,意思是:NO。
展音昨晚回家又吃了展天宝做的大餐,以至于有些积食,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干脆很早来到学校。
那时候窗外汇聚着一层薄约透明的雾,空荡的视野里只有她一个人。走在走廊上,正要进教室,一个女生把礼物给她,“同学,可以麻烦你交给余翌吗?谢谢了。”
展音听了直接接下了,又听女生说了句谢谢,她太困,无力地笑了下,走到座位把礼物袋塞进余翌的抽屉里。
余翌打开礼物袋,出于尊重别人**的心理,展音转过头去,往左耳里塞了只耳机,里面播放这刚才看的课文录音。
这份礼物像是烫手山芋,余翌十几岁的人生里不是没收过,相反收得很多。他有时为此感到懊恼,礼物承载着的是一份份的真心,不可以随意对待,但他给不了让对方满意的答案。
如果是“交个朋友”“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这类请求,还很好回应,但要是“请接受我的表白”“我可以追你吗”这类明晃晃的想要索求一份关系的期待,他只能很抱歉地让其落空。
余翌手里拿着张粉色的信纸,上面印有大小不一的粉色爱心,还喷了香水,满满的诚意与少女心。
字里行间全是对余翌的褒奖,看得他耳根微微泛红。
——之前因为这种类似事件被路昇他们知道,还被调侃“纯情男高中生”。
他把信叠起来重新塞进信封里,放回礼物袋,还原到刚拿出来的样子,又把整个礼物放进书包。
早读前,同学们陆陆续续来齐了,教室一下子变得很嘈杂,值班课代表安排背诵任务,各组的小组长忙着催组员交作业。
叩——
叩——
两声,看展音缓慢地起身,余翌收回手,先把自己和陈尤北的作业理好放在一起。
拜耳机里播放的语文课文所赐,展音居然进入了深度睡眠,以至于她被叫醒时像丢了魂魄。
整个人很呆,眼皮耷拉着,眼神失焦地望向前方,因为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她这样的状态十分呆萌可爱。
余翌看她一眼,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突然觉得很热,想喝水,于是他起身,把后方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唰”地一下打开,可还是好热,脸烫。
宁悠子甩着胳膊进教室,走路时一阵噼里啪啦——书包上挂了一堆鸡零狗碎。
她似乎很有精力,用很活泼的语调喊:“早上好,音音!”
“啊,”展音清醒了一些,脑袋还是很混沌,“早……”
早读开始,前排的同学全站起来了,形成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包围圈,让展音一瞬间觉得,不站起来好像也不会发现。
熊大伟一般只站在讲台上监督大家,就算走下来,看见有同学坐着,他几乎不会说什么。但是,如果被巡视的年级主任逮到有人偷懒,那后果就惨了。
年级主任从不按套路出牌,突然出现,逮你个措手不及。但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发生。
所以班上还是会有几个偷懒的,混迹在站着的人群中,坐在座位上。
展音就是其中一个。
突然,手臂被拉了一下,展音被拽得站了起来,堪堪站稳,就忙收回手,像是抵触这种接触。
窗口,副年级主任头探进来,像监控一样一百八十度旋转,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严格探查。
看见没人偷懒,她才缓缓离去。
视线内出现一只暖白色的手,拿着一张小纸条,展音没有接过来,就这样借着余翌的手看清上面的字——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冒昧了,因为她来得太突然。对不起。
看完纸条上的字,展音抠了两下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同时抬眼看向他,在他视线移过来的时候朝他缓慢点了点头。
余翌捏着纸条把手收了回去。
手掌捏成个拳,那张纸条也被他揉皱,手指与手指碰在一起搓捻几下,他把纸条放进校裤口袋里。
“嘭!”
玻璃杯碎掉的声音骤然在凌乱读书声中响起,所有人都愣了一瞬,停止了阅读,几秒后教室里又渐渐恢复声音。
余翌为过快的心跳找到了合适理由。
语文课代表更改了测试卷的批阅方式,那就是将这份工作交给小组长,在一体机上公布答案。
所以卷子在离第一节课上课还有三分钟时就快速回到自己手中了。
展音挺期待自己分数的,拿过卷子一看——二十分。
鲜红的数字二十。
虽然还是很不尽人意,但相比上次的十分,已经进步了十分。
展音倒在桌上,看着卷子欲哭无泪。
“你啊你,偏科真是偏到北冰洋了。”宁悠子有点想笑,戳了戳展音的手臂肉,“我真的很难想象,年级第一的大佬背不下语文课文。”
“现在你能想象了,”展音故意把卷子怼到宁悠子眼前,她后仰,展音就更近一步,玩笑般,“嗯?嗯?嗯?”
宁悠子看着鲜红的“20”,没忍住“噗”地笑出来,又因为在往后仰,差点仰到陈尤北身上去。
陈尤北:“要吐别吐我身上。”
宁悠子横他一眼,再把注意力转回来,“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哈哈哈哈!”
展音这才放过她,把卷子放桌上,拳头碾了碾,想把它碾平。
宁悠子眼神一斜。
“不过我说我们组长大大,下次这种侮辱人的分数能不能不写上去了?看我们音音都伤心了。”她开玩笑。
听到最后的“我们音音”,余翌身子一顿,像是理解了一遍这句话才面朝她问:“是么?”
展音耸了下肩膀说:“没啊。”
这有什么,不影响大局不打破她计划的东西,她通常不会过多纠结,浪费时间又耗费精力。
背不下课文这个问题,她深知是自己的缺陷,要花费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去背,况且她理解不了,就更背不下来了,忘得就快——但是她多多上心就好了。
上午的课除了英语,就是理科,是展音早就游刃有余的科目,所以她利用这几节课,背下《陈情表》。草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眼,仔细一看全是背诵内容。
把这篇文言文默背了两遍,她很高兴地合上笔盖,看一眼表上的时间——11:48,离下课还有12分钟。
没事做,她想找一张理综卷子做着玩。
余翌注意到她从聚精会神的状态里抽离了出来,似乎在进行放松,于是纠结了几分钟,还是翻到一道自己不会的难题,用笔帽戳戳她的肩膀,轻声问:“可以问你一道题吗?展音。”
这是没有外界驱使,没有任何异样情绪,而他自己主动找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保持基本的礼貌,等待着她的回答。
展音扫了一眼题目,还有他写了一半的解题过程,把他的练习册拿过来,“哪里卡住了?”
“函数图只画出一个。”
展音:“傻子吧。”
余翌懵住:?
余翌觉得憋屈,想把练习册扯回来,捏住书的一角:“你才傻子!”
“不用我讲了?”
余翌沉思两秒,鼻孔呼出长长一口气,无可奈何道:“你讲吧。”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拿人手短。
快速画完四个相关函数,展音把练习册和笔归还给他,继续写自己的卷子。
她画的函数图跟她写的字很相似,都挺潦草,带点狂和锋利,但该有的都有,条件要素标得很清楚。
余翌打心底里佩服,但又碍于她说的“傻子吧”,有些不情不愿地从嘴里挤出两字,“谢谢。”
“嗯。”
大课间展音在书包里找零食吃,发现脆骨肠吃完了。昨天她和宁悠子一起去买的,所以她去问宁悠子是否还有。
宁悠子很遗憾地摊手摇头,告诉她自己的也吃完了,实在是太好吃。
“要不我们现在去买吧?跑过去,能赶上上课。”
这个解决方案在展音脑子里过了一遍,她看了眼时间,快去快回确实来得及,可她觉得麻烦。
“啊,算了吧,还有两节课就下课了,”展音说,“吃饭的时候去买,我先吃点别的。”
也许是没有吃到最想吃的零食,展音情绪略微有点低落。余翌是这样觉得的,他在心里默默吐槽她幼稚,还要吃零食,吃不到还不开心。
陈尤北突然拿着什么小东西转过来,余翌看着他。就见他把手里的脆骨肠放到展音桌子边边,说:“我这里有,你吃吗?”
展音眼睛一下亮了,“你不吃了吗?”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既然你喜欢,那就给你吃吧!”
“真的啊,”展音拿过来,很开心,“谢谢你呀。”
“没事儿,音姐,”他挠着头。
“嗯?”
“我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你不?”
展音在撕包装袋,牙齿都在用力,“可以啊。”
余翌在听见陈尤北那句话时,心想不可以问他吗,不服气但也无从反驳,又看展音很费劲地撕包装袋,想帮忙,刚要伸手,就见她拿出把剪刀……
果然吃货都是万事俱备的。
他莫名感到燥热,腿不受控制地往前伸,踹了一脚陈尤北的椅子。
吱——
“我靠!……余翌!你干嘛?”陈尤北觉得莫名其妙,余翌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眼里盛着一股火。
“问题不能问我吗?”
“我靠!我倒是想问!你那么凶,我哪儿敢啊,”陈尤北转过来说,捏住余翌下巴,指尖轻轻抚,“你温柔点儿呗,我就考虑考虑。”
“滚。”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中午展音买了一口袋脆骨肠回来,估计要吃到腻,她才不会再吃。
体委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宣布三周以后举办运动会,希望大家踊跃参与,可除了一些活跃的,其他人都兴致缺缺。
自愿报完名后,表格上还是有几处空白,于是体委开始从头到尾,挨个挨个“求人”。
效果甚微,到最后还有几个项目,男子跳高、女子3000米、混合接力赛……
“帮帮忙,上面要求每个项目都得有人。”
体委已经报了三个项目,实在是分身乏术。他走到最后两排来,不停说着好话和夸赞的词。
陈尤北报了混合接力,这个项目就满人了,宁悠子思考了下,“重在参与对吧,我怕丢脸……”
体委见有希望,肯定道:“重在参与重在参与,有人上就行。”
“那好吧。”宁悠子在50米短跑和跳绳两项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递给斜后方的人,“组长,该你了。”
离下课还有不到五分钟,展音正在收拾书包。要是体委的这项工作没有完成,肯定会拖堂,耽误时间。
展音凑过去问:“还有什么?”
体委有些难以启齿,“三千米。”
“不会吧?你要报这个?”宁悠子惊讶地转过头来。
展音看了她一眼,对体委说:“帮我报上吧。”
接着又拍拍宁悠子的肩,手放在上面,“就一个项目而已,我就当体验一下了。”
宁悠子缓缓竖了个大拇指,“你这体验……可真这个。”
“三千米根本就不是人跑的。”
余翌一边听着她们讲话,一边把空格填上自己名字,嘴角勾起一个邪气的弧度,吓唬人,“上学期有人跑一千五进医院了,你要跑三千?”
展音动作一顿,闭上眼睛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上下看了他一遍,“你啊?”
话里话外瞧不起谁?阴阳怪气。
“你才进医院。我……”
我只是好心提醒——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放学铃打响,展音一阵风似的走了。
下楼的途中,手机来电铃声响起,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震动。展音拿出来一看,一串来自外地的号码,眉头一皱,她接起来。
展音没有说话,对面也没有,只是有很远的噪音通过听筒传到耳里。
第13秒,电话被挂断。
或许是恶搞,展音收起手机,往小吃街走。
早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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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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