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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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翌从床上撑坐起来,动作不是很小心翼翼,路昇盯住他,连忙按着输液的针管,控制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假装去拨弄输液调节器,“你想死,我成全你。”

笑着叹了一口气,余翌用空出来的那只捶了路昇一下,路昇认为他身体依旧软绵绵。

“几点了?”

路昇看了眼时间,“三点。”

“晚饭?”余翌抬抬下巴,示意那份酸辣粉。

“去你大爷的,老子中午饭!”路昇不满地抱怨,“来找你吃饭,就看你半死不活地趴在那,老子真以为你断气了,墓都找好了,结果你身体这么矫情,发烧?!”

余翌觉得可笑,但没有笑出来。他没吃饭,此刻醒过来感觉肚子空空如也,急需食物来填补。

“我饿了。”

“饿?金刚不死之躯还会饿?”路昇把汤汤水水的酸辣粉吃完,垃圾收拾好,骂骂咧咧地出门。

“我要吃馄饨!”余翌喊了声。

“你看我像不像馄饨!!”

虽然很不情愿,一脸被强迫的样子,路昇还是打包回来一份热腾腾的大份馄饨,“啪”一声搁在床头柜子上。

手上拎着的水果,他随意甩到余翌怀里,接着拿出小桌板,掰开摆好后压了压,确认不会摇晃。

“买这些干什么?”他指水果。

“这不是看别人生病了都有水果吃,就你可怜兮兮的,给你买点儿。”

“我都好了。”余翌说着,把馄饨打开,香味扑面而来,勾人味蕾。

“最近你干嘛呢,医生可是说你免疫力下降引起的发烧。”

余翌没有抬头,“学习。”

“以前没见你学得这么起劲,”又好像想起什么,路昇啧了一声,故作深沉,“不会是……新来的那位小姐姐考了第一,还超你二十来分,你不甘心吧?”

一下子被戳中心事,余翌没有流露出低落的情绪,只是梗着声音说:“干你屁事。”

“展……音,是吧,那她还挺厉害的,初来乍到就把你这个稳如老狗的狗挤下去了……啧,余大少爷人生中第一次受挫,在下佩服……改天我得请她吃饭,请教请教。”

“请教什么?用你那考不过人家零头的数学请教吗?还是总分仅有她一半的成绩?”

“草!”

可能他是真的好了,都有精力怼人了。

路昇不让他吃,去夺他手中的塑料碗,余翌也没拦着,还冒着热气的汤在惯性下倾斜在他手臂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下一刻路昇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连忙扯了张纸,边擦手边看来电人。余翌只瞥到来电显示边角上一个“X”,就见他匆匆说:“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我要走了。”

没有去思考这个“X”代表着什么。瓶中的液体滴完,他按了铃,原本想自己拔针,又担心红肿,于是还是叫来了护士。

是个实习护士,小姑娘清丽温婉,不比余翌大多少,一边收拾一边告诉他注意事项,特别强调饮食清淡,多喝水。

余翌道谢,拎着柜子上的水果和药回家了。

六中放假,对面的安和职高正常上课。

展音慢悠悠回了趟家,如她所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静得落针可闻。时间尚早,她给自己点了份外卖,洗完澡出来,手机显示餐已送到。

她坐在沙发与茶几的间隙,电视开着但不看,纯当个背景音乐。一边吃这份爆辣的新疆炒米粉,一边翻看安和职高的校园墙和论坛。

他们的校园墙就是一个叫作“安和职高校园墙”的Q.Q号,每天固定发两条来自广大校友的投稿截屏。内容乏味又杂乱,像是过家家,没什么观看价值,但底下评论还挺多的,有的甚至在评论区吵起架来,倒是可以当个乐子看。

由于论坛每个人都可以发帖,所以内容就多多了,基本上一分钟刷新一次,就会冒出来很多新帖子。

居然还有cp排行榜,校园里的学生一对一组成cp,大家为喜欢的cp投票,一个月统计一次票数,发起者将结果统计出来并排名,现在展音看到的结果是上月的。

她看到第二名时有点无语:韩青云×白一翮。

很多他们俩同框的照片,展音从这些信息里得知,他俩是同班同学,专业是康养护理,而且白一翮的父母也认识韩青云,被传“已见父母”。

不紧不慢地翻看论坛,几乎把关于韩青云和白一翮的帖子看完,贴吧被她翻了个底朝天,她总算更清晰地知道网络的魅力,任何信息都会留痕。

卡着时间出门,开门后和对面的邻居对上视线。

那是一个与她同级的女生,气质冰冷,一头黑长直,五官清薄,眼神总透露出倔强。她背着绘画专用包,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音音?”可她的声音却十分亲切。

“嗨,”展音打招呼道,“喻希。”

小的时候,展音会跟在她身后喊“希希姐姐”,现在长大了,直接以名字称呼。

“听说你转来六中了?要不是看见榜单上你的名字,我还不信呢。”

喻希也在六中读书,同为高二,只不过她在艺术班。

电梯很快到了,展音先进去按了楼层。

“一中管理制度太变态了,食堂还难吃,所以就转了,离家还近。”

喻希总是给人寒冬腊月里坚韧的水仙花之感,独立、清雅,所以她的笑有着振奋人心的力量,让人觉得温暖,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她很温柔地看展音,就像大姐姐看邻家小妹妹一样,也因为展音的话,有了一些愉悦的情绪。

喻希踏出电梯,“有什么事情,就来艺术一班找我,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都很喜欢和你玩。”

展音一步上前与喻希并肩,“OK。”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喻希打车,展音前往公交站。

这辆几乎绕着圈开的221路公交车,是展音第二次坐,上一次还是考完开学考那天。

半小时后,公交车在六中门口的站台停下,对面安和职高的学生要从天桥过来,等在这里。安和职高的学生叽叽喳喳地上来了,这辆车一下子人满为患。

公交车穿梭在城市轨道里,到达喷泉广场时,展音随着人流下了车。

等车起步,她快速拦了辆出租,“跟上前面那辆公交。”

“慢点……别太近。”

车窗外的景象逐渐从高楼大厦变成矮楼房和旧街道,在离终点站还有两个站时,公交车停在站台,韩青云下了车。

展音让师傅停车,付了钱,但不急着下车。

隔着花糊的车窗,她看到韩青云进了一家小卖铺,出来时手中拿着一瓶酱油。他去了隔壁的水果摊,老板笑嘻嘻地迎接他,他指指旁边一串香蕉,老板称完重给他,他用现金付钱。

随后他顺着这条年代感很强的旧街一路往前走,展音下了车,连忙跟上去。

就见韩青云在道路尽头转了弯,展音就藏在拐弯处的杂志铺里,看他进了一家店面很小的裁缝店。

招牌写着:云姐裁缝。

突然地,她听到老年人慈祥的笑声,探出一颗头去看了眼。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坐在门口的矮凳上,鼻梁上架了一副宽大的老花镜,她是一位面相很和善的老人,满脸的皱纹层层叠叠。

展音一眼便认出了老人的身份——韩青云奶奶,当初英格中学的学生家长会,她代表韩青云的家长来参加过。

当时,看着步履蹒跚的老年人一摇一晃地走路,十分艰难,是展音上前把她扶进教室的。

恶与善在一瞬间将展音湮没,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身处何处,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模糊了,视线聚焦于祖孙所在的破旧店铺。

招牌已经很旧了,泛着岁月的黄渍,在她这个视角看起来有点歪斜。玻璃门约莫能容纳两个高大的成年人并肩而立,店内光线灰暗,看不太清楚,隐约可见中央的木头桌上摆放着的各式布料。

很明显,这家裁缝铺的生意并不好,可以用冷清来形容。时代在发展,社会理所应当地淘汰了这些原始的手工活,也同步淘汰了旧时代的人们。

人行道的绿灯亮起,展音过了马路,在“云姐裁缝”店对面一家面馆坐下。这家面馆的木桌油腻黏糊,她用纸擦了几遍,随意点了一碗海味馄饨。

这片生活区域与现代化城市十分割裂,路边有人挑着扁担卖菜或者水果;中年妇女蹬着三轮车,贩卖“两元物件”;大树下的修鞋匠坐在一块饲料袋上修鞋,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修鞋三元;卖豆腐的叔叔骑着摩托车缓慢行驶,喇叭声很大……

不一会儿,韩青云摆了张小巧矮小的折叠桌在店前的空地上,拿了两根木头小板凳,随后从后面的房间端出两面冒着热气的食物,再把韩奶奶扶到桌前坐下。

是面条,隔着一条马路,展音看不太清晰,韩奶奶面碗里有块暗黄色的东西,应该是窝了颗煎蛋。

展音像藏匿在黑暗中窥探他们生活的小偷。韩青云给奶奶拿了水,又替她擦干净嘴上的汤渍,脸上很平静,没有不耐烦或者厌恶的情绪。

他是个孝顺的孙子,展音想。

可他也害了自己的朋友。人不是单面的,而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在执行不同身份应该做的事的时候,人又是单一的。

展音想起她在论坛上看到的一些事情,韩青云之前进过少管所,原因有多种,譬如:打架斗殴、破坏公物、偷东西……

可刚刚水果店阿姨对他微笑,他体贴地照顾奶奶,又证明着他不是个坏人。

至少坏得不彻底。

不彻底吗?

展音矛盾的思绪重复打架。

她蓦然想到韩青云退学前留在她书页里的纸条,他留:展音,希望你开心。

好让人拉扯的祝愿。

他帮他爸爸伤害了自己朋友,导致她们阴阳两隔,这还怎么开心?

想她开心,又带给她痛苦。

展音握着汤匙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是她克制情绪时会有的正常反应。鼻头酸酸的,眼眶热热的,但她没有让自己掉眼泪,强忍着低头想吃下一口馄饨。

又被烫到,她舔了舔嘴唇,鼓起一个圈吹凉馄饨,一口一个地吃。

夜晚悄悄降临,这条街道也亮起橙黄色的路灯,不少小虫子绕着灯转圈。

韩青云等奶奶吃完饭,就开始收拾桌子,他递给奶奶一把蒲扇,一盘水果,便进了屋子里。韩奶奶坐着休息了会儿,就开始收桌子,刚好韩青云出来了,他制止奶奶的行为,让她直接进去。

韩奶奶进屋后,韩青云也收拾好桌凳,将玻璃门合上,拉下卷帘门,“云姐裁缝”歇业了。

晚风很温柔地拂过展音长长的披肩发,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投进两枚硬币,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地朝家的方向驶去。

门被一只细长骨感的手推开,长腿迈入,轻轻将门合上。

余翌把钥匙放置在玄关处的小筐子里,按下灯的开关键,客厅一下子亮堂起来。

主卧的门没关,床上躺着的女人正在睡觉,她盖着薄薄的空调被,吹着风扇。

余翌先是把菜和肉提进厨房,再出来换了拖鞋,洗完手后准备做饭。

电饭煲跳转保温功能时,余翌正在烧最后一个汤,老余在这时候回来了。

余翌探身出厨房,示意小点声。

余拓身子僵硬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用口型问:“还在睡觉?”

余翌使劲点了点头,看到了余拓手中的花,又看见他拎在手里的烤串。

余拓笑眯眯地把花放在客厅,朝他走过来,还笑了两声,“送你妈妈的,”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待会儿一起吃。”

余翌继续做饭。

不到五分钟,就听见卧室里传来的裴千芝不想起床的嘤呜声,余拓千哄万哄,终于把人给牵出来,在餐桌前坐下。

刚开始很没有精神,但看到儿子做的一大桌子菜,裴千芝换上激动的表情,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

裴女士看到他耳垂红红的一小点,“打耳洞啦?”

这句话让余拓听了,伸出一只手揪起余翌耳骨,一点都不疼,但他还是装作难受地眉眼皱起。

裴女士不满地打掉丈夫揪儿子的手,“你这是干什么?”又笑着对儿子说:“好看,很酷。”

余翌拨开余拓的手,小吐了下舌尖,很调皮,“没品味。”

吃完饭和爸爸简单收拾了下家里,余翌又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学习,一学就是三小时。

放松按太阳穴时,他突然想到病房里路昇的话,于是起身在房间里活动了下筋骨,发出舒服的叹息。

这次他没有熬夜,早早熄了灯睡觉。

爱吃馄饨的两小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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