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酒没说话，算作默认。

宫灵沉下脸来，半句话不肯再说，旁边的曜酒似笑非笑，片刻后开口：“你不过一介小小宫娥，他怎会知晓你是谁。”

“是啊。”宫灵开口，而后起身从水里走出来，衣衫轻薄沾了水后便贴在身上，显出身段来。

曜酒看得眼热，把脸侧了过去，他躺在光洁石头上，看着阴沉沉的天。

魔界常年不见光，平常小魔并无机会出去看看。

他思索片刻，拿出传音符，道：“不如，我们打上天去，像大圣当年那般。”

不多时，司衍的声音传来：“你这岁岁年年当缩头乌龟，今日怎么回事？”

两人千百年前便已相熟。

那时的曜酒是魔界尊者生的小儿子，他出生那天，天地间混沌始开，太阳终于照射，也是那天起，天地人，开始了漫长的战争。

曜酒记得自己是被父亲拜托仙界的亲戚送到天宫，他刚到时，只觉得天宫不像魔界，天宫像是没有战争。

离开魔界那时，曜酒记得天上没了太阳，地上血流成河，他不明白。

在天宫，只有他是小魔童，不少小仙子围着他拿石头砸他，后来，是司衍站到他面前，双手张开。

也是从那天起，曜酒和司衍形影不离。

再后来战争停止，只是不知为什么魔界被赶到混沌之地，曜酒也从魔界最小的小公子，成为唯一的尊者。

他不愿去想，也不愿再次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

曜酒闭了闭眼，笑着回道：“你不也是。”

司衍要是真想把这天地捅出窟窿，当年也不会将断不明的案子独自接下。

司衍：‘无妨。’

曜酒苦笑：“我想同天帝聊聊，让他把魔界收回去吧。”

天帝爱万民，断然不会亏待他的魔界子民。

“就这么认输了？”司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白衣如雪，仙气飘飘，袖口沾着血迹。

曜酒头也不回开口便道：“魔兽解决了？”

“解决了。”司衍声音有些虚弱。

“与我同去？”曜酒张口便问。

“去。”

司衍道。

窸窸窣窣声音传来，不远处的树丛里走出一个人来，宫灵身着红衣。

“我也过去。”

司衍见到她后，略微尴尬地挠了挠头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宫灵淡笑：“没关系。”

她指得是多年来自己的单相思。

司衍想起来，初见宫灵时，她是只非常小的花妖，躺在桃花瓣上，他觉得有趣，便把粉嫩嫩不足大拇指大的花妖带了回来。

放在后院锦鲤池旁，那池子旁放了不少小妖怪，有树妖、梨花妖，花椒妖、香菜妖，各式各样的妖。

司衍渐渐把他们忘了，也不知道百年后这只桃花妖修成人形。

他当年只以为是天宫新送来的宫娥。

“你们俩就像戏本子里写得，家里得丫鬟爱上了主子得男人。”曜酒开口道。

宫灵冷哼一声，朝着他的脸砸了块石头过去。

曜酒没躲，石头在快要贴上他皮肤时碎成了碎末。

宫灵愣了片刻，当年......是曜酒放了她一马。

三人了唤坐骑像南天门飞去。

司衍要得是正名，当年杀天龙的不是他，曜酒要的是魔界万民平安，而宫灵呢？

早些年她要为司衍报仇，但现在知道司衍还活着，宫灵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垂眸，看到云层下的人间。

桃花林盛开，她忽然想到自己想要什么。

很快三人到达南天门，门口无人驻守，他们三人散步般地走到天帝寝宫，这个时间应该在休憩的天帝，此时正站在门口迎接三人。

“你早知道。”司衍似笑非笑，这位长者，他实在是了解的很。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开口。”曜酒大咧咧地笑着。

宫灵始终没说话。

天帝便道：“当年天龙一事已有分晓，司衍重为天界一十二宫宫主，曜酒所求无妨，至于宫灵。”

天帝顿了顿。

“人间编排我的那些书，都是你做得？”

宫灵敢做敢当，仰起头来：“是我。”

“好。”天帝打了个哈欠，连着许久没有休息。

他拿出玉镜：“南天门门口的镜子挨到你们什么事？既如此，你们砸坏了我天界的镜子，又已经是天界之人。”

“罚你们去凡间历一个轮回。”

三人正要开口，只见天帝大手一挥。

再醒来，宫灵闻到烧火棍的味道。

-

山野偏僻，一座茅草屋立于树林中央。

炊烟袅袅升起，烟雾缭绕间阵阵饭香飘来。

“阿旺，过来吃饭。”貌美妇人边拿围裙擦了手边笑着喊那名正在和小狗玩耍的女童。

阿旺脆生生喊了声：“娘。”

接着她跑到木桌前，不等坐下，先拿了块地瓜放在手上，滚烫的地瓜把手心烫得通红，阿旺竟也半句话不说，她吹着地瓜，迫不及待地想要放进嘴里。

美妇人坐下后，把地瓜从她手上拿起：“凉凉再吃。”

话音刚落，一位小公子将木门踢开。

“婶婶，阿旺你们看我拿了什么过来。”小公子是城里县丞的儿子，人称小九公子。

小九公子浑身淤泥，身上泥泞不堪，手上拎着条活蹦乱跳的鱼。

“哎哟，我们小九公子这是干嘛呀？”美妇人慌张站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跑向小泥人。

小九公子呲着牙笑，整张脸上都是尼水，笑起来就像是只小花猫。

阿旺也慢吞吞走过来，拿起他手里拎着的鱼。

那鱼滑溜的很，根本拿不住，在阿旺手里一个打挺直接掉到地上，翻滚着直奔狗窝。

大黄也不含糊，冲出狗窝把鱼叼在嘴上，迅速掉头回到窝里。

从头到尾不足三分钟，小九公子在泥里打滚抓回来的鱼就进了狗肚子里。他在门口气得直跺脚，伸出泥手冲阿旺而去，他掐住阿旺的脸，嘴里不住喊道：“明灵你还我鱼！还我鱼。”

美妇人站在旁边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两个孩子从小打到大，偏偏还要腻在一起。

明灵被他弄得满脸泥泞后，程玖这才松开手，他看到竹桌上摆得馒头，一时间忘了鱼的事，跑过去，用泥手拿起馒头边啃了起来，边啃边说。

“美婶婶，城里的私塾就要开了，爹让我来问明灵去不去。”

美妇人看着明灵摇了摇头：“女孩子不需要读那么多书，懂相夫教子、女工就好，况且我们是庄户人家，往后阿旺大了，嫁给村里人，读书多了没用。”

夏风轻柔，穿过竹林吹进小院，这时明灵爹也回来了，他刚从山上打猎回来，放下空着的竹篓，美妇人笑着上前，为他递上手帕擦汗。

“夫君辛苦了。”

美妇人笑着回过头：“看到了吗？村户人家会这些便好。”

明灵坐在竹凳上，低垂着眼眸不讲话。

程玖踢了踢她腿，小声说：“等会来竹林小窝。”

竹林小窝是他们两个自己拿稻草搭起来的包，明灵每次心情不好，就要去那儿躲一躲。

吃过午饭，程玖离开明家，明父把明灵叫进房间，语重心长对她说：“小灵，我们是普通人家，县丞家的儿子可不是我们能攀上的，爹希望你嫁个本分人家，能好好对你，我便知足了。”

明灵低下头不肯开口。

她在乡野间长大，不懂爹娘说得那些，但她听程玖说，女子也可与男子同样顶天立地，她听程玖讲述古往今来数不清的出色女子。

小小的她在心里埋下了小小的种子。

从屋里出来，明灵借口去林子里采竹笋便蹬蹬跑了。

程玖早已在林子里等她，看到她过来兴奋地跳了跳。

“家里不让你去，你明日偷偷和我回城。”

“不可，娘说明日要回江南老家。”明灵说道。

明灵母亲的母家在江南水乡，那边有几间成衣铺子，外祖母家托走镖的人过来捎来口信，要他们回去管理铺子。

管铺子总比守在竹林吃得要好。

程玖慌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明灵摇摇头，片刻后说：“你还是你。”

“不行，不能走。”程玖拉住她的手，不肯她走。

明灵把他的手甩来，从小兜里拿出一块糖：“以后拿着这块糖来找我。”

“给你，我的玉佩。”程玖边抹眼泪边拿出玉佩。

玉佩上一只小兔子，是程玖出生那年，他爹拖着上面的人找到最好的玉匠为他打了这块玉佩。

“谢谢你。”明灵笑得眉眼弯弯，彼时的她仍不知分别为何意。

隔天，明家一家包括大黄跟着走镖的镖局一同离开，明灵坐在马车里，又躺在娘腿上，听着外面瑟瑟风声，笑眯眯摆弄着手上的玉佩。

“娘，小九公子为什么把玉佩给我呀？”她问。

司篱眉眼温柔：“他啊，想让你这个小朋友记得他。”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远到回头也看不到那片竹林。

程玖后来来过几趟。

起初，竹屋整洁院里干净，后来风霜雨雪一场接着一场，竹屋破板不堪，城里要把这块地收回，程玖躺在地上打滚，才让这小院又留了几年。

十年，转瞬而逝。

河上荡着小舟，身穿翠绿儒裙的小姑娘躺在小舟之上，拿手去抓鱼。

岸上美妇人拎着菜篮喊她：“明灵回家了，今天回祖祠，你在京当官的表兄回来了。”

明灵一脸的明媚，她笑着将小舟划到岸边，赤脚跳上岸来，边提着裙摆边跟在母亲身后，像只小鸟似地不疼追问。

“娘，娘，表兄叫什么名字。”

“司衍。”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明灵心头浮出阵阵酸楚。

美妇人并未察觉女儿的异样，仍笑着说：“这次你表哥要在族中选几个孩子带到京城去，你啊，可要好好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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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