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葛生

婉扭头掀起厚厚帐帘,有冷风趁机钻了进来,连带似把诸儿从梦中吹醒了,“等一下。”他快步从角落走近婉,婉却没有勇气回头,“什么?”

“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吗?”诸儿站在婉身后说道。“多待一会儿,只一小会儿就行。”

婉应该拒绝的,她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应该马上离开这危险之地,可是那沙哑的祈求,竟好似是从自己心里冒出来一样,“只一小儿”,安全的诱惑,她没有回头,帐帘却缓缓落了下来。

诸儿从后面轻轻地走近,婉身上的桂花香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诸儿想用力记住这种味道,不知何时把下巴放在了婉的肩头。

时间似乎静止了,天地只余两人的呼吸声。诸儿的手臂上来虚拢住婉,婉的心脏跳得太快而忍不住抽痛起来,似乎在提醒着这里的危险。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勇气,她挣脱开诸儿,拿起旁边的狐裘,朝外面走去。

刹那间似乎全世界都要远离自己,诸儿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离开。他用力把婉一拽,婉直接倒在了诸儿怀里,诸儿扳着婉的双肩,让她转向自己,两对伤悲无望的眸子再也逃不开彼此,诸儿的思念和绝望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笼罩着婉,让婉有一瞬的心跳暂停。

她本能地要逃离,她已是有夫之妇。这反抗却是如此的软弱,他的吻压了上来,似乎要把她整个人融掉。

在这里死掉也好,婉心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临死前犯人总有放纵的理由吧,抗拒变成了回应。

婉的回应让诸儿从狂悲转为狂喜,那吻便失去仅有的一点克制,肆无忌惮地扫荡着每一寸曾经熟悉的阵地。婉被爱人吻着、抚摸着,像一个藤蔓攀附着、喘息着,**到正深处,有一阵风吹来,帐帘打开,外面郑忽的声音传来:“贤弟,我有急事要与你商议!”

诸儿从婉的胸前抬头,茫然地望向郑忽,似乎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任郑忽也是见惯风月的人,此刻却不敢再多看一眼,忙关了帘子,仓惶逃走了。冷风吹过婉裸露的皮肤,婉此刻完全清醒了。她颤抖着合上自己的衣服,却发现对襟的衣带早被诸儿扯破,诸儿又要上前,婉厉声说道:“别过来,别碰我!”

“婉妹妹?”

“别叫我的名字,我早已是有夫之妇!”

“我不在乎,你心里还有我!我不会让你再离开。”

“若你不放手,整个鲁国大军都会压上阵来。”

“那我就再战一场,不惜性命!”

“我已有身孕了。”婉轻飘飘地说道,这话却像刀一样刺进诸儿胸膛,提醒着他们现实中的距离。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诸儿殿下,再见!”

**和迷乱退了下去,眼泪涌了出来,诸儿既快乐又悲伤,她依然爱着自己,可马上又要离自己而去。他走向婉,婉正要后退,诸儿温柔说道:“让我帮你扎好头发,你好回去。”

他捡起地上的金钗,用手拢过那如瀑般的长发,勉强挽成她来时的样子。“婉妹妹,给我一点念想。”

不待婉回答,他拿出腰间的匕首,割下婉一缕秀发,小心打结放入自己的袖子。他又随手割下自己的袍带,给婉横腰系上,替代被自己撕破的那条。最后把她的狐裘披上,兜帽戴好,拉起她的手,打开帐帘。

“我送你回去!”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却出来了,照耀着大地,有种雪白宁谧的美。

“我有车马,自己回去就行!”婉冷漠回绝。

诸儿却让下属牵来青鬃马,把婉抱上去,自己也飞身上马,婉依稀记得诸儿的脾性,便不再反对。诸儿不顾守卫震惊的眼神,左手把婉揽入怀中,右手挥动缰绳,朝鲁军大营奔去。

两军交界处很快便到了,婉下马换了马车,慢慢远去在天地苍茫间。诸儿心中发誓:“婉妹妹,我会牢记今日滋味,待我登上王位,我一定要接你回来!”

回到大营里,郑忽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贤弟,刚才我一时心急,不小心冲撞了你们,贤弟见谅!”

“不,郑兄,我要谢谢你才对。适才若不是你进来,或许我就失去理智,冲动之下要了她。。。”

“你们这些年,你对她都不曾。。。?”郑忽惊讶忍不住问道。

“我要明媒正娶,昭告天下时,才有资格去真正拥有她。”诸儿的声音不大,但沙哑中透着坚定和希望,和一个时辰前那个疲惫、伤痛的诸儿判若两人。

明媚正娶当今的鲁君夫人?郑忽知道诸儿在痴人说梦,可他实在不忍心戳破这幻梦。诸儿突然用力地拍了拍郑忽的肩膀:“兄长,我今日好痛快!原来这些年,并不是我一厢情愿!她心里有我,她心里还有我。你可明白念念不忘,后有回响的欢快?”

郑忽既替诸儿快乐又有说不清的难受,并不是所有的念念不忘皆有回响,比如自己,但他不想打断对面那灿若桃花的眼中对未来的渴盼,他只是回拍了诸儿一下,“如此,我们这场战打得便太值当了!”

诸儿这时才想起郑忽刚刚过来时的匆忙,问道:“兄长,刚刚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父亲病重,令我尽快返郑。”郑忽答道。

“若郑国公一日驾鹤西去,兄长可有把握。。。?”

“老臣祭仲沉稳持重,母亲当年就是由他引荐给父王,后面又和我多次出入战场,由他为我坐镇,只要父王生前不改变立储计划,应该不至于生大变!”郑忽话虽如此,可脸上仍有遮盖不住的担忧。

诸儿安慰道:“历来王位变更就是腥风血雨居多。远的不提,单说现在的鲁国国君允,当时虽然顶着太子名头,还不是被息姑篡政十多年,最后靠他的大臣布局行刺了息姑才夺回王位。

愚弟只愿兄长该雷霆手段时切莫心软,不然遗患无穷。兄长届时若有急需,只管召唤,诸儿风里雨里,绝不推辞。"

郑忽心想,若一日是子突而非自己继了位,诸儿就算有心帮忙,齐王未必愿意冒如此风险去干涉他国内政,自己也必定不会让诸儿陷入两难境地。只是此时,他不愿多说什么,只想辞别前再和诸儿饮一杯酒。。。

婉回到鲁军大营时,只有允一人独坐在帐内,他看到婉从帐外进来,似从沉思中惊醒,忙站了起来:"你回来了?"声音中带着犹疑。

婉没有勇气走向允,虽然只是几个时辰,她的思绪却全然乱了。去的时候,她希望允能挽留她,那时她对允还充满着依恋,虽然她不知那依恋是因为爱还是恐惧;可是现在,她却只想远离他,虽然她亦不知这远离是因为心存愧疚还是恐惧已经落地。

对,恐惧已经落地,她依然爱着那个人,在这么多年以后。

允望着婉,她似乎和出发前不一样了,虽然他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或许是她的头发凌乱了一些,或许是她的表情昏暗了一些。

允心里舒了一口气,应该是齐军没有接受鲁国的求降条件,他也是太过可笑,竟认为婉前去斡旋就能让对方三军放弃有利的局面。

后面若要割让郎城,也是眼下形势的迫不得已,幸好郎地远离齐、郑、卫三国,以后再慢慢拿回来,也并非不可能的事。他正要上前去握住婉的手,帐外有人进来,挥舞着锦缎制成的文书,大呼:"大王,齐军有文书送来!"

允拿过文书,打开看了许久才慢慢抬头,只见挥和婉都正盯着他看。挥焦急地问道:"他们是要战还是要和?"

允茫然地把文书递给挥,挥扫了几眼,仰天狂笑:"哈哈!叨扰多日,不胜歉意,雪停风落时,便是返程时。上面竟还有三国太子各自的签名。

夫人一人之力,竟能挡三军之势,如今一战,我鲁国以一抵三,且三国均是劲敌,这场战役,可换我鲁国几年不受小国叛乱侵扰。属下佩服,佩服!"

婉轻轻说道:"将军谬赞。三军既答应退兵,大王也无需再烦心,我有些劳累,先退下了。"

婉退下了,挥也赶着去其他营宣布消息。帐子里只剩下允一个人,碳火忽明忽暗,闪耀着微红的光,允忍不住上前,想把火拨得旺一点,火星带着灰烬飞起来,飞进眼里,有眼泪渗出,但也是一转眼的事,空余蔓延的不适和疼痛。

他拿起锦书,认真端详那几行字,似要想明白这后面的故事。婉去的短短一个时辰,竟可以让三国改变立场,收兵休战,究竟是婉打动了齐国太子,还是她根本无需打动?

这样的结果,莫说是兄妹,就算是自己,可否为了心爱的女子放弃一座城池?那一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敢细想,他不过是想让自己放心,如今却落到了献美求荣的地步。

他掀开帐子,雪早停了,过两日待大军返程,这里一切又会归为平静,可他和婉终究无法回到过去了。他无法容忍一个女子感情的游离,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嫉妒和悔恨。

许是年底接连几场的大雪,第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万物争春,似乎都等不及似的要挣脱冬天的威力。三月初,郑国公亲邀齐、卫、宋在乌曹会盟。因为信中著明是邀请齐王,齐王不顾年迈在春寒陡峭中奔波千里,再回到临淄城时已经是四月了。

他难得唤来了夷仲年、公孙止和姬师傅几人,在汉广殿不远的绿柳扶荫处布置了一个赏春宴,君臣觥筹交错中,他缓缓说道:“郑国公的身体不太行了,这次乌曹会盟,许是他想为郑国最后尽最后一点心力,把他数十年辛苦经营的关系再稳固一下,为他的后人助力。

可叹他一代枭雄,既能把他的兄弟段赶到人心向背的绝境,又能一箭瓦解周天王的威望,还早早压中了宋国的宝,连如今的宋国国君冯都因早年被郑国收容儿而感恩郑国公,在诸侯中一直追随郑国。

郑国公这些年来,开疆扩土,一桩桩一件件,连我都要说声佩服!”

公孙止说道:“只可惜他有一件事远不如大王您,便是立嗣。明明早立子忽为太子,可又独宠子突的母亲,任由朝堂上明枪暗箭,子忽和子突各立山头。待一日郑国公归西,这郑国朝堂必有一番腥风血雨。”

“这便是我请各位今日前来饮酒的目的。我有预感,郑国很快便有大乱。郑齐这些年来,无论邦交还是战场一直亲若兄弟,郑忽还几次救过咱们太子的性命。未雨绸缪,若郑国一日陷入内乱,我们应该怎么做?"

春日的风暖洋洋地吹着,偶尔有鸟儿啁啾声,放眼望去,浅绿深绿,桃红浅紫,春意正闹,是再舒适不过的景色了,可是几个人却各个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生死攸关的事。

姬师傅先开了口:"以臣愚见,郑国和齐国为君子之交,一日郑国需要借我国之力稳住局面,我国自然义不容辞。"

公孙止却摇摇头:"郑国现在几方各有制衡,子忽靠的是老臣祭仲,子突靠的是宋国国君和家臣雍氏,还有子覃,其母是陈国公主。若一日子忽王位不稳,我们也未有太大把握帮子忽赢得胜局。"

齐王说道:"太子和郑忽关系密切,若我们的太子一心要协助郑国呢?"

夷仲年笑了笑,说道:"太子和郑忽是私交,若一日郑公子落难,咱们的太子不论怎么救助,哪怕齐国养他一辈子,都是应该的。

可郑国和齐国的关系却是涉及到两国国运和百姓,这些年郑国霸象初现,齐国仗没有少打,却一直居于郑国之下。

可如今变数甚多,若郑国困于内乱,于我齐国正是图强壮大的好时机。既如此,咱们又何必执拗于谁是郑国国君?"

公孙止这才恍然大悟般笑道:"还是老将军眼光深远啊!"

夷仲年笑说:"哪里是我眼光深远,今日大王请咱们几个人来,分明是大王对太子爱之深而计之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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