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隔天早上被电钻声吵醒。这一层就两户人家,隔壁从上个月开始就一直在装修,房主大约是个急性子,每日催着工人赶工,周末也加班加点不见休息。

差不多到她的起床时间,索性也就不睡了,趿着拖鞋走到厨房,先切了一片全麦面包放在盘子中,然后再炒了个鸡蛋,不放盐,只放几滴油,最后再洗四五个小番茄,这是虞鸢的早餐。

小时候也爱吃那些香、油炸的、辣的,后来去了国外,一开始自己做饭只为了省钱,除了煮馄饨,虞鸢未曾下过厨房,宿舍里也没有那么多厨具供人发挥,买个大列巴,切两片火腿,好的时候还能配上一些新鲜蔬菜水果,不好的时候就干啃面包。

偶有一次有了闲钱,找了家中餐厅一口气点了五个菜,吃了一口,要么觉得盐多了,要么太油腻……总之不合胃口,怎么吃都不对劲儿。

结账时五道菜只受了个皮外伤,服务员小心翼翼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满意,虞鸢摇摇头,服务员又问她是否需要打包,虞鸢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既然不合适,那就没什么好留恋的,放弃一些不合适的东西,对于她来说不算难事。

虞鸢想到了她妈妈,想到了李叙。

国美寄来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虞鸢见到了宋澜。

她对宋澜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这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红着眼睛抱住她,说自己是她的妈妈,虞鸢是很茫然的。

她抱的很紧,除了李叙外,虞鸢不常与人亲密接触,她有些疼,更多的是不习惯,所以很不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虞鸢没有推开。

她们一起去到咖啡厅,宋澜给她点了很多漂亮的小蛋糕,她尝了一口,觉得很甜。

她记得宋澜一口也没吃,坐在对面一直哭。

虞鸢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难过的时候吃甜食会开心,很多人这样说,虞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她不常感到难过。

她把蛋糕推向宋澜,宋澜怔了怔,哭的更厉害了,她捂着脸,啜泣着说对不起。

虞鸢疑惑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对不起谁?

她们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了,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虞鸢实在想不出来宋澜有哪里对不起她。

她哭的实在太伤心,即便是虞鸢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应该说点什么来安慰她,但因为她并不知道宋澜伤心原因,于是只能空泛地说:“你不要再哭了。”

效果还不错,宋澜用纸巾擦干眼泪,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好,妈不哭了,妈不哭了……”

没过两秒,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妈对不起你,你还那么小就扔下你离开……”

又哭了许久,虞鸢开始感到无聊,她看了看时间,记挂着要去找李叙吃饭,心想还能再等她哭半个小时。

还有桌上几乎没动过的蛋糕,不知道宋澜愿不愿意让她打包,她想带回去给李叙吃,李叙什么都爱吃,肯定也会喜欢这些蛋糕。

正当虞鸢神游天外时,宋澜的电话突兀的响起,她直接挂断,回了条消息,然后抬头看着虞鸢。

似乎一张口就又要哭出来,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

“没有密码。”通红的眼睛最后看了虞鸢一眼,拿着包匆匆离开。

那张卡里有二十万,站在自动取款机前的虞鸢立刻回想起邮箱里那封刻意被遗忘的电子信件。

现在除了国内的学校外,她似乎有了另一个更梦幻、更令她心动的选择,几乎没有艺术生能拒绝俄罗斯最顶尖的艺术学院,虞鸢也不能。

可是……李叙怎么办呢?李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确定的学校在外省,李叙已经找好了那边的工作,等把临川的事了结就可以过去陪着虞鸢一起上学。

如果是去俄罗斯呢?李叙还能跟着她一起过去吗?

她无比清楚,李叙是绝无可能跟她去俄罗斯的,这点钱也根本不够两个人一起生活,所以她的犹豫也很能说明问题。

她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即使会因此面临和李叙分开的结局……

虞鸢不是那种扭捏的性格,她一直很直接,旁人觉得会难为情的话她也能脱口而出,她几乎察觉不到人与人之间的尴尬。

所以一开始是没想瞒着李叙的。

下定决心的当天虞鸢就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李叙,可李叙最近总是很忙。

学美术本来就烧钱,还要换个新的地方生活,学费、生活费、房租,所有的重担都压李叙一个人的身上,况且他心里一直想在虞鸢开学前多赚一些钱,给她添置一些新衣服、新物件。

虞鸢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件事只能一拖再拖,最后拖到临行的那天都没能说出口。

也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但虞鸢清楚的记得那天的太阳出奇的毒辣。

李叙搬着行李走下筒子楼,身上还挂着两个巨大的挎包,坐在驾驶室里程宇泉急忙上去迎他,惊呼:“你是要让她把家车都搬去吗?”

李叙要做完这个月的工作才能拿到完整的工资,只能让虞鸢自己一个人先过去。

“我倒是想让她带,她不要。”李叙说这话时刚放下行李,汗水浸湿他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虞鸢看的入迷,不自觉伸手去触碰那些光亮。李叙弯着腰,余光瞟见虞鸢的手,微微侧头:“脏。”

虞鸢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像一只被主人爱抚的狗狗,蹭了蹭。

二十多岁的大男孩儿,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清爽帅气,天大的阴霾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虞鸢心情也不由随着他的笑轻松了很多。

“怕人家嫌脏还蹭!”程宇泉把行李扔进后备箱,多看一眼都觉得脏眼睛。

两人都没听见他的话。

李叙站直身体,虞鸢正用纸巾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液。虞鸢的体温向来低一些,即使在炎热的夏日手依旧没什么热度。

冰凉的触感从额头蔓延全身,虞鸢要退开,李叙立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喂,”程宇泉按响喇叭,“你们够了啊!整天都在一起还这么腻歪!”

虞鸢一惊,想抽回手,依旧没成功,李叙紧紧的握住她,“他就是嫉妒,别理他。”

“我嫉妒你妹!”程宇泉气不打一处来,“你都不看看几点了,再不上车飞机尾气都赶不上。”

来当苦力还吃了半吨狗粮,程宇泉这话说的恐吓居多。

提前三个小时出发,在车上李叙一直牵着虞鸢的手。

他的手比虞鸢的大很多,手背上有明显的青筋,手指修长干净,掌心很粗糙。

虞鸢像要把他掌心的茧子都记住似的,手指不停在他掌心滑动。

李叙心脏一阵酥麻,反手握住她,不让她再作乱。没过多久,似乎是出于报复的心态,反倒玩起了虞鸢的手指。

虞鸢右手不好看,她不很愿意让李叙牵。

“到了那边别害怕,”虞鸢边把手抽出来,边听他说,“不超过一个月,我肯定就过去找你。”

“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在你们学校附近盘间铺面,开家网吧。”

程宇泉闻言嗤笑一声:“叙哥你别把牛皮都吹破了。”

听上去的确异想天开,他们一无所有,李叙费劲心思赚的钱也仅够两人开销。

可李叙说这些异想天开的话时并不使人讨厌,他说的很郑重,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充满希望,让人无条件相信他。

虞鸢重新握紧他的手,李叙立刻眯起眼睛笑了,连反驳程宇泉都懒得反驳。

程宇泉去停车,没有跟着他们进机场,李叙让虞鸢找个地方坐着,他帮她去值机。

虞鸢摇摇头,“我自己去吧,你在这里等程宇泉。”

“他有什么好等的。”

虞鸢只是笑,从他手里接过行李。

她的皮肤常年不见血色的白,世人总是先注意到她鼻梁处一颗颜色很淡的小痣,然后才惊叹她清丽的容貌,虞鸢不常做表情,清冷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宛如雪山天池,溶溶月光流淌在其间。

正因如此,笑起来才可贵,像是有人无端拨动了湖面,浪与浪之间是月光在跳动,于幽暗迷离中散发出璀璨的光。

李叙被她的笑迷了眼,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自没什么能反对的。

机场大,程宇泉又是个路痴,从地下停车场走出来,鬼打墙一般,觉得哪儿哪儿都一样,说也说不清,找也找不到。

李叙心力憔悴,挂断电话前让他滚回停车场等着去,气喘吁吁地回来,虞鸢已经托运好行李,两手空空,仅背后背着一个书包。

时间还早,他们在便利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李叙问她饿不饿,虞鸢摇摇头,李叙便只买了一瓶牛奶给她。

她喝了一口,低头时看见李叙含笑望着她,是那种很容易令人感到幸福的笑,让人联想到春天的花,晴朗的天,和煦的风。

“李叙,我想画你。”如果不是考试或是老师的特别要求,虞鸢通常是不画人的,她觉得人实在是没有任何美感的生物,她讨厌透过贫乏的面容去揣测他们复杂的情绪。

时至今日,人在虞鸢的画里仍难觅踪影,要么干脆不出现,要么就是一团难以分辨的黑影。

所以那天的心情是很难得的,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想画一个人,可惜画具都托运了,只能找咨询台的工作人员借来纸和笔草草了事。

站在咨询台前,虞鸢盯着李叙看了很久,路人来来往往,咨询台的工作人员也在偷瞄。李叙的脸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抬手捂住虞鸢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别看了。”

虞鸢这才动笔。

她画的很快,寥寥几笔就把李叙的轮廓勾勒出个大概。

其实是不需要看那么久的,李叙的样子早在很久以前就深深的印在她脑海中,只是想到要分开,虞鸢不想移开视线。

画画的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侧面被撕的坑坑洼洼,时间地点都不对,画的也敷衍,仅仅一个头像,李叙眯着眼,笑得开怀,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开心,但依旧算不上是一副作品。

虞鸢把画递给李叙,李叙笑着道:“你就算要送我画,好歹也送一张你给我啊。”

“你不喜欢吗?”

“喜欢,”李叙接过去,看了又看,最后拿出钱包把它放在夹层里,又从里面掏出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万块钱,需要什么就买,别舍不得。”

虞鸢没动,蹙着眉道:“我不要。”

“说什么呢?”李叙把卡硬塞道她手中,“不要你喝西北风去?不准不要,不要就是嫌弃我。”

虞鸢看着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默默收起那张特别烫手的银行卡。

李叙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吧,送你过去。”

没牵动,回头看她,她小声地说:“我不嫌弃你。”

“呵,”李叙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也之有虞鸢才会把随口一句玩笑话放在心上,叹了口气,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把她抱进怀里,低声道:“你怎么那么可爱?不想放你走了,一秒钟都不想和你分开。”

这可不行,虞鸢愣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抬起手轻掴李叙的背,带着安抚的味道,“乖啊。”

脸颊贴着李叙的脖颈,发丝蹭在上面,麻麻酥酥的,鼻腔里满是虞鸢的味道,像置身雾气氤氲的森林,草木香带着清冽的冷感,透着微微的苦。

李叙揽着她的纤细的腰,想用力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用了力,还没待虞鸢察觉又松懈了下去,生怕惊扰了她,更怕伤害到她。

机场大厅人流如潮,他们面容冷峻、步履匆匆,无数人跃过虞鸢和李叙,进入安检关口。

很久之后,李叙放开虞鸢,“别害怕,我很快就过去。”

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虞鸢不明白自己哪里表现出害怕的意思,才让李叙多次叮嘱,动了动嘴唇,不是反驳,说的是谢谢你。

理应谢谢他,这么多年多亏了他照顾。

李叙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仓皇,很快压下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喜欢。”

虞鸢喜欢和李叙相处,李叙总是告诉她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他喜欢,什么他不喜欢,在他身边虞鸢从来不需要去猜。

又抱了她一下,比上次更用力些,头紧紧埋在虞鸢脖颈处,虞鸢拍了拍他,轻声道:“我要走了。”

李叙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她,舍不得说再见,欲言又止的看着,心想自己真tm矫情,又不是生离死别,过几天就能再见,在这儿演什么呢?

强压下不舍,李叙说:“嗯,去吧。”

他眼看着虞鸢走入人潮混杂在男男女女、高矮胖瘦的身影中,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的更清楚些,但通过关口后,那道纤细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

李叙怅然若失,离开时也频频回头,生怕虞鸢中途跑出来。

是没有的,虞鸢走的很果断,一次也没有回头,更没有跑出来。

她订的不是直达的机票,需要去另一个城市中转,然后再飞往俄罗斯的飞机。

她在国内的某个机场里坐了五个小时,搭上了飞往俄罗斯的飞机。前后坐了不少外国人,虞鸢听见空乘用外语小声的与他们交谈,后知后觉的感到喘不过气。

她身边坐了一位老人,头发被精心打理过,只有发根处泛着白,透过镜片看向虞鸢,眼里好像有一股能安抚人心的温柔力量。

“出国去旅游吗?”

虞鸢摇摇头,“去上学。”

老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安慰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难过是正常的,以后就好了……”

虞鸢想说不是,但老人已经摘下眼镜准备休息了,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这不是虞鸢第一次离家,也算不上离家,因为她早就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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