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抛弃的,被抛弃的,无非就是在这两个身份流转。

倘若只想做抛弃别人的人,未免太过痴心妄想,谁也不是谁的玩具,谁也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受伤,但真如李叙所说,从此不再见面,虞鸢也不愿意。

且不说她那晚没有答应,而且昨天也见面了,她特意忽略李叙不想理她的事实,自作主张把昨晚的见面作为“不再见面”作废的佐证。

可惜昨晚的见面一无可取之处,比第一次还不如,为什么总是在她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遇见?

虽然比第一次穿的好看了些,但她一件漂亮的饰品都没有带。

前段时间刚买了LEoi de Ble de Chaumel系列的紫色蓝宝石鸡尾酒戒,还没有带出去过,但她又觉得戒指不太显眼,或许带耳环更好,她有一对Dior的玫瑰金耳坠,水滴形的铝锰榴石,点缀蝴蝶翅膀状的粉色蓝宝石,圆形、榄尖形的黄色蓝宝石、钻石,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夏天的石榴花枝,不过那样的话,就要换一套衣服……

虞鸢几乎用所有的钱去买高级珠宝,但她是很少带出去的。一周里有四日虞鸢都在画画,手上身上难免沾到颜料,她喜欢的都是复杂、宝石多的款式,日日带出去,又重,又要时刻担心珠宝的安危,和上刑也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对象是李叙的话,虞鸢恨不能长八只手、八个头,把所有首饰都带上才好。

可李叙是不愿意理她的,而且昨晚之后,大约对她的印象更差了,虞鸢又忍不住沮丧起来。

她把用过的餐具洗干净,然后像往常一样去阳台浇花。

房子在虞鸢搬进来前就已经装修过了,家具也大多是用现成的,除了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最大改变应该是阳台。

虞鸢搬进来的第二日,便让汪桐带她去买了许多盆栽,多是能开花的,还没有到花期,虞鸢给它们浇水时一株一株看过去,有一片泛黄的叶子,虞鸢放下水壶,毫不犹豫用剪刀把那片叶子剪了。

她在俄罗斯也养了许多花,回国前拜托住在楼下的房东太太照顾。那儿的气候使得那些花比别处更娇弱一些,虞鸢又未有高超的养育技巧,不过是照着网络上的攻略生搬硬套,养失败的花不计其数。

毫无留恋的扔了,第二天就另有一盆新的代替它的位置,那些为了死去的花伤春悲秋的情绪,在她身上是完全找不到的。

她喜欢养花,喜欢根茎扎土里,向更深处蔓延,吸食水分、营养,然后茁壮生长,她觉得植物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虽然她的画以阴暗、沉郁、诡谲著称,未见一点生机,但这并不妨碍她热爱纯粹,热爱自然。

邮箱里收到了师兄沈斯弈发来的问候邮件,他们一起在俄罗斯求学,虽然性格差异巨大,但因为来自同一个国家,比旁人还是亲近许多,两人的经纪人隶属同一工作室,即便沈斯弈比虞鸢早毕业多年,两人依旧还保持联系。

俄罗斯人写邮件讲究简洁明了、重点突出,沈斯弈完全没学到精髓,他像是英伦学派出来的,光问好就占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又说自己在意大利度假,某个葡萄园以庄园主人祖父命名的那款葡萄酒既特别又好喝,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虞鸢也尝尝,只是行李额超重,实在不能带回来与她同享……

虞鸢跳过大段的见闻分享,在最后一段找到了他写信的目的,无非就是他快回来了,询问他俩的联合画展准备的怎么样,是否有难以推进的地方。

联合展出是在虞鸢确定回国办画展后才决定的,沈斯弈在国内的名气比她高许多,两人师出同门,虞鸢回国一个月沈斯弈才知道这事儿,第一是时间找汪桐敲定了联合展出,师兄妹是个噱头,少不得博人眼球,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同门情,想帮扶虞鸢。

其实那些问题找他自己的经纪人问明显更方便快捷,经纪人也比不管事的虞鸢知道的更多,煞有其事写封邮件,无非就是为写而写。

倘若远在意大利的信件能赶在他回国前送到虞鸢手里,他不介意用斜杆蘸水笔写一封漂亮的花体英文信,喷上精心挑选的香水,还要在信封上烙上鸢尾花的火漆印。

大抵以艺术家自居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比如沈斯弈的形式主义,比如虞鸢的完美主义。

不知道远在意大利葡萄园的沈斯弈是否有做到事事形式主义,反正完美主义的虞小姐正在因为接连两天的失利而颓废。

白花花的一片,漆黑的树干张牙舞爪,一字排开的空洞窗户下,是一张黑色的椅子,椅子上有一团黑影,像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又像是蜷缩一团的人形。

与虞鸢挑珠宝的眼光完全相反,虞鸢的画不很用绚丽的色彩,它就和虞鸢本人一样,过分的单调、乏味,像落入一潭黑水,冰冷粘腻的水草缠满全身,你愈奋力向上,它便愈发冷冰冰地拉着你往下坠。

“真糟糕啊。”

虞鸢把画笔扔进桶里,分不清是在说画糟糕还是别的什么。

她画了三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坐在画架前,大多时候发呆,然后果断拿起画笔画几笔,又开始新一轮放空。

她是个不需要社交的人,和李叙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

李叙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还在村子里当小混混的时候就这样,想他一个孤儿,未有许多钱,那些家庭美满的同龄男孩儿狗皮膏药一样跟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叙哥,吃棒棒糖都要向家长要钱的年纪,嘴上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根烟叼着。

后来一起去了临川市,李叙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唯程宇泉一人一直跟着他,虞鸢只和程宇泉说过话,其他人只当是空气,现在别说名字外号,连样貌也没有半点记忆。

虞鸢当时的生活除了李叙就是画画。

李叙经常不在家,虞鸢晚上不愿意自己待在筒子楼,就一直在画室画画。

有时候李叙说来接她,她就一直画到李叙来;有时候李叙说今晚不回来了,她就画一整夜,然后在第二天清晨,赶在李叙回家前先他一步回去。

后来事情败露,李叙再也不通宵出去工作。

某一天李叙又因为被各种琐事缠身,十二点多了才来接虞鸢。两人走在路上,李叙突然问她在画室有没有要好的朋友,虞鸢连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李叙又问休息的时候有没有人和她说话,虞鸢想了一会儿,反问他:“老师算吗?”

他让虞鸢多和别人交流,多交朋友,虞鸢问他为什么,李叙沉默了几秒,干燥温暖的掌心覆盖在虞鸢的脸颊上,手指划过她眼下的青黑,“我希望你能多交朋友。”

虞鸢后来交了一些朋友,即使在她离开李叙之后,她仍然也会少量的参加一些社交活动。

当时李叙未曾言明这样做具体有什么作用,虞鸢至今也觉得社交活动不是必要的,但李叙希望她这样做,而她又一直很听李叙的话。

因此,无所事事龟缩在家的第四天晚上,虞鸢还是答应了沈斯弈的聚餐邀约。

其实在给虞鸢发完邮件的第二天,沈斯弈就已经回归故里,但因为虞鸢拒绝了他的接风邀请,所以二人直到今天才见面。

也不仅仅只有他们二人,还有画展的策展人,一些重要的工作人员等。

是一家开在四合院里的私房菜馆,听说每天只接待三桌客人,虞鸢进大门的时候看见正房亮着灯,已经有人在吃饭了,他们进了右边的厢房。

菜色偏清淡,多是江南菜系,用的是古方,菜在他们来之前就点好,虞鸢没有看菜单的机会,只听每到菜上来服务员报的菜名,实际联系并不多,取个意境。

聚餐总是错过虞鸢的晚饭时间,她本来是不打算吃任何东西的,但主办方的人一口一个虞老师,又给她敬酒,又问她是否合胃口,虞鸢还是象征性的吃了点好消化的蔬菜。

他们喝了一些酒,都是年轻人,沈斯弈又是不管在哪里都很能吃得开的性格,很快话题就不止局限于刚开始的生硬客套。

“你们听说了吗?那位今天也在这里吃饭!”

“真的假的?这种消息都让你知道了?”

“骗你干什么,我还是有点人脉的好吧。”

沈斯弈不明就里,问道:“那位是谁啊?”

“元蔚那位。”

沈斯弈大部分时间在国外,对国内情况了解的也不多,但他家境不凡,这些商业上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耳濡目染,那人这么一解释也明了了。

有人试探着说:“要不给他递张画展邀请函?”

“他会来吗?”立刻有人反问。

“……”当然是不会的,大佬哪儿有那么闲,但还是不愿把话说太死,“也不一定吧,那位不是出了名的喜欢收藏油画吗?好赖先送一张……”

虞鸢对于不感兴趣的话题都选择完全过滤,所以她很能忍受别人在她旁边说些“废话”,但今天包间里有人抽烟,虞鸢讨厌烟味,即使无故离席并不礼貌,虞鸢还是趁他们不注意走了出来。

月色很清亮,月光一片一片落在四合院的砖瓦上,清霜似的,没有声音,让她想起了以前很多个和李叙度过的夜晚。

筒子楼地处闹市,房子也不隔音,很少有安静的时候。近处有小孩哭闹着不愿上学,老人扯着嗓子在楼下聊天,自行车铃铛响个不停,远处有往来的汽车,热闹的餐厅、小摊小贩,即使到了深夜隔壁偶尔也会有夫妻在声嘶力竭的吵架……即便如此,大体上深夜还是寂静的。

虞鸢喜欢这种寂静的时刻,她经常在半夜醒来,一束月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她房间的地上,她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把窗户打开。

有一回她突发奇想,踩着凳子翻出窗外,坐在了窗户上,双腿悬在空中摇摇晃晃,晚风吹遍她全身。

门正对着窗户,李叙听见动静推门进来,虞鸢转头对他笑。

筒子楼对面都是一片低矮的自建房,没有遮挡,深蓝色的天空在她身后,银色的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雪白的肌肤染了清冷的霜,笑意浅淡,透着沁骨的凉。

李叙短暂呆滞,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三两步过去抱她下来,虞鸢下意识攥紧他胸口的衣服布料,凑近他耳边,声音也跟月光似的:

“李叙,你心脏跳的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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