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地下客(四)

昏暗的屋子里,老旧的录音机正放着不知名的磁带,微微的电流声伴着奇诡的配乐,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反复播放。

乔珠最开始听的时候,只觉得好笑,连被抓到这里的恐惧都冲散了不少,可听久了也觉得心烦意乱。

她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整个人躺在冰凉的地上,眼睛正对着屋中放着的神像。屋子里是没有开灯的,可她的眼睛早就习惯了这份不见天日的黑暗,虽说不能清晰地看到神像的每一个细节,却也能清楚地看个大概。

神像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模仿着神明慈悲谦逊的模样,可眉飞太高,眼瞪太大,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乔珠生生从它脸上看出一点狰狞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邪神。

乔珠忍不住在心里想。而在她这样想的时候,那神像的眼睛竟好像微微睁大了一些。她心里有些发毛,又安慰自己是在小房间里关久了,开始出现幻觉,可到底闭上眼睛,不再看向那神像。

眼睛一闭,耳朵所能听见的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声音还在播放,听得乔珠心烦气躁。

她徒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困在这个房间里,就算那些人不直接杀了她,她也要被这个环境逼疯了。

乔珠看着一旁也被捆着的张欣,轻声喊她,不敢高声,害怕惊动屋外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

她们是一块被绑来的,张欣现在的状态要比她差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好像已经被这诡异的环境吓破了胆。

张欣没有回答乔珠,可她分明是醒着的,乔珠看见她睁着眼了。

乔珠又叫了两声,见张欣还是不回答,也不敢再提高声音,只是咬咬牙,在地上挪了起来。手脚被捆时的移动并不轻松,她从未这样大量用过腰腹的力量,没一会儿便感觉酸痛起来,可还是坚持着挪到了张欣身边。因为姿势的原因,乔珠只能用脚轻轻踹了踹张欣。

张欣终于看向了她,问道:“……你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绝望。

乔珠道:“我们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逃出去吧。”

张欣道:“你难道没有看到甜甜的下场吗?”

王甜甜,她们共同的好友,也是这次旅行的发起人。如果不是王甜甜,兴许张欣和她都不会选择到这个贫瘠的小县城游玩,也就不会遇到现在的事。乔珠知道,张欣是有些怪她的。

可甜甜前几日闹了一场,想要整出动静好让路过的人来救她们,之后就被人带走了,生死不知。

张欣有些神经质道:“她一定已经死了……我们也会死在这里……我们会死的!”

她说着说着便陷入想象,几乎能看见自己和乔珠惨死的模样,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尖细高昂起来。

乔珠变了神色:“你小声一些!”

张欣这才白了脸,回过神来,不再说话,好像明白自己刚刚陷入魔怔一样。

乔珠也知道,王甜甜怕是凶多吉少,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份期望,希望她只是被带到另一个地方看管。

乔珠一直在想,这些人抓住她们是要干什么?

这些天里,除了囚禁和为了让她们害怕而进行的训斥以外,她们并没有遭受到任何侵害。

如果这些人是要贩卖人口,那么起码到目前为止,她没有看出任何与此相关的迹象。她和张欣也没有被挪动过,更没有被人挑拣过。

乔珠的目光慢慢又移到了屋里的神像上,神像仿佛冲她狞笑着,她心里一紧。

今日的月光不那么皎洁。

很亮,却也很冷,看起来阴森森的。

冢中人还在说着话,滕九一边皱起眉头看向天上,一边听着叶蕊生前的遭遇。

叶蕊对冢中人说自己要去嫁人,既是骗他,也不完全是骗他。老猎户死后,她几乎是被人逼上门来,非要纳她为妾。叶蕊粗通武艺,可奈何不了对方人多势众,她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帮手,连个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险些当场便被人抢进府里,最后难得软下脾气,赚得几日缓期。

这纨绔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当年一个沙弥不小心冲撞了他,他将人打了一顿不说,还冲进庙里砸了佛像,可谓是胆大包天,众人却仍是敢怒不敢言。

正是因此,叶蕊没有同冢中人说真话。

她早知道冢中人是个落魄的仙人,没有一点仙力,救不了她的父亲,自然也救不了她。便是两人合力装神弄鬼,只怕也吓不住那恶霸,反而会引得他将这墓给砸了,倒时仙人便连这个栖息之地都没有了。

她同仙人认识了这么久,没能帮上什么忙,但也明白,至少不要给对方惹祸。

叶蕊同冢中人道了别,转身的时候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匕首,便挺直脊背走了。

想要强娶她的人砸了她的家,不给她任何退路与活路,那她就与他搏搏,输了不过赤条条一性命,赢了也算替自己报仇。

冢中人听着那过路人说:“……洞房的时候,她就一刀把那个少爷给捅死了,倒是狠狠替镇上的人出了一口恶气,只可惜她自己逃不出来,被那户人家活生生给打死了。”

说着说着,便是一声长叹。

冢中人那时感到从未如此恨过。

恨自己不能成为一个人。

可如今,当滕九问他,想不想转世投胎时,他却犹豫了。在这千百年的后悔和遗憾之中,他早就不认为自己如今这副非人非鬼的模样是上天的恩赐,可他还放不下。

他对滕九道:“一入轮回,便前尘尽忘,倒像我自己亲手葬送了这段缘分。”

滕九道:“若你再世为人,兴许你们能有一段真正的缘分。”

冢中人道:“一旦忘却这一切,那个我还是现在的我吗?”

滕九道:“那你在这里苦苦地等,就算有一天她真的再出现,那个她又还是当初的她么?”

冢中人沉默了许久,道:“这不一样。”

滕九未再咄咄逼人,她其实能理解冢中人的感受,也明白他的心结在哪,而这个结她解不了,只有冢中人自己想开才算数。

滕九道:“没关系,等哪一日你改主意了再告诉我,这里还麻烦你多盯着一点。”

她从包里掏了许久,终于掏出一对海螺,将其中一个埋在冢中人的墓前。

这是当年兄长拿来逗她开心的小玩意,她本以为早就弄丢了,没想到百年前翻找东西时竟偶然寻了出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滕九离开了。

过了很久,冢中人才悠悠叹息一声。

“哎。”

男人叹了口气。

他进来的时候没将门关紧,门缝透了一束光进来。可对双眼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乔珠来说,这丝光线实在太过刺眼。她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方才能够正常视物。

男人四五十岁的模样,脸上胡子拉碴,看起来憨厚老实,不太凶恶。可乔珠一见他大大方方露着脸,心中便不住都沉了下去,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男人对着她们说了一会儿土语,乔珠没有听懂,只是见他说着说着便不时向神像参拜,心中颇觉不妙。

她隐隐意识到,她们兴许是撞到了信奉邪教的人手里。

乔珠的眼睛越来越适应光线,她看着男人,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般。她努力回想了很久,终于在回忆的一角想起了他,男人在她们住的旅店里干活!

乔珠的目光不期然越过男人的肩,撞上了他身后的神像,不同于黑暗中,此刻她终于能看见神像身上的色彩。五彩斑斓的外衣掩去了神像身上的狰狞,此刻它看起来不过一个充满民俗的玩偶,仿佛随处可见,普通到乔珠平日看到都不会多关注一眼。

乔珠的身上越来越冷。

她想起来了,她在很多很多地方见过这个神像,宾馆主人身后柜子的中间,路边小商店收银台的电脑旁……

形形色色的商店,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信奉着同一个神。

她想到王甜甜闹出动静的那次,是先来了一个女人,后来又来了一个男人,也就是说,参与进这件事的,至少有两个人。可她们三个成年女性,光两个人又是怎么做到丝毫不惊动他人地将她们藏在此处呢?

除非……除非他们有很多帮凶。

乔珠为自己的猜测打起寒颤,上下牙齿都因为不住的发抖碰撞出轻微的声音。

男人突然走到张欣的跟前,一直躺在那里默默流泪的张欣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量,猛地坐了起来,离男人远了一些。

可男人完全没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闭着眼,用不算太标准的普通话虔诚道:“你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只要警察能在吉时前离开,我们便会将你献祭给仙人。你不要害怕,到时不管是你还是我们,都会得到极乐。”

他看过她们的身份证。

张欣刚要喊,男人便拿东西将她的嘴堵上了。她拼命挣扎摇头,看向乔珠,投来求助的目光。她听到了男人的话,明白自己是被他们选中的对象。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乔珠,走上前也封住了她的嘴,对张欣说:“你放心,我们会让她陪你,不会让你孤孤单单地离开。等你见到了仙人,一定要请他多多保佑我们。”

他的面容不带一点杀心,看起来是那样慈眉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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