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五金店
雨下了一路,明明才傍晚,阴沉得却和深夜一样。
店里开着暖黄色的灯。满是灰尘的玻璃门上,挂着的还是圣诞节挂饰。
今丽依稀辨认出,那是去年自己临走前买的,竟然到现在还没摘掉。
绿色的树枝缠绕在一起,脏兮兮的圣诞老人手里握着彩色的包装纸礼物,松松垮垮斜挂在门上,唯独悬着的铃铛看起来还好用,推开门时声音清脆依旧。
“回来了?”
母亲率先探出头,把手中的瓷盘放在木桌上,随后捏住冰凉的耳垂,不断倒吸着凉气。
“还挺烫,行了,洗洗手吃饭吧。”
吃了没。
睡了没。
这好像是全天下的父母,都会用来缓解气氛的话题。
今丽点点头,把伞撑起来放在角落晾干,上了桌。
桌上摆着清炒黄花鱼,凉拌海蜇皮,还有白灼虾。
海岛上生活的人,最不缺海鲜吃。时蔬要靠船只运,海鲜则一捞一大片,烂了都吃不掉。北岛上的海鲜要比蔬菜便宜太多。可海鲜总有股腥味,所以今丽是讨厌吃海鲜的。
她嫌弃地站起身,拾起料碟,在里面添满了味极鲜和小米辣。它们气味浓郁,能够盖住海鲜味,囫囵就着米饭,又是一顿糊弄饭。
二人并排吃着,空气里安静地只剩咀嚼声。静默了许久,母亲率先开了口。
“今天来了个大单子,你爹去本江孤儿院那边了。这不下雨,水路封了,今晚估计回不来。”母亲夹起一块白灼虾,咬掉虾头,扔给了脚下的小土狗,“他让你回来了就安心地呆在店里,理理账簿什么的,最近生意不好做,店里之前的人也辞退了,缺人手。”
小土狗精准咬住,叼到一边。
今丽顺着土狗看过去,目光呆滞,分不清在发呆还是认真聆听。
母亲似乎早已习惯。她陈述的语气里,参杂着不易察觉的讨好。
“蜘蛛?”
没头没尾的,今丽嘟囔了一声。
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玻璃箱,依稀能够辨认出里面的树枝、黄土和大蜘蛛。蜘蛛的毛腿悚然地搭在边界处,悠闲地蠕动着。
母亲愣神了一瞬,瞥向她看去的方位,了然地点头。
“哎,你爹说了,你爱养就养,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们给它喂的好好的。没和你似的,养没两天就死。好歹是个小生命,你注意着点。”
今丽又“嗯”了一声,面无波动。
起初要养蜘蛛,父母是不同意的。碍于今丽的坚持,还是买了个玻璃箱给它当容器。可惜今丽是新手,从没成功过。
谁能想到,她不在的日子里,蜘蛛竟然活得好好的。
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还有,交男朋友,咱们也要小心。”母亲小心翼翼挑开话题,脸色担忧,“好几次了,今丽,你怎么老是找有暴力倾向的,以后你拿不准,就告诉妈一声,妈多活了那么久,能有点经验,给你把把关。”
“哦。”
今丽有些不耐,扒拉完两口饭,起身说吃饱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母亲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雨天店里更没客人,所以早早就闭店了。五金店二楼就是休息的地方,一家人都住在狭小的店里,今丽嗅着被褥里的汽油味,安心地合上眼。
第二天她根据父亲的安排,开着小面包,去废品站找点零件。
因为去的早,没什么人,事情完成得很顺利。
回来的路上,今丽没有直接开回店,而是拐去了北岛公安局。案件后续还有些冗长的治疗手续,她需要跟进。
“您好。”
刚踏进门,对方就态度良好地打了招呼。
“您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这么有礼貌。今丽难得开了口。
“同学,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同学?
今丽疑惑抬眼,对上对方笑眯眯地眼神,心下了然。原来是被当作了学生。
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眼角下垂,高挺的鼻梁上布满小雀斑,满是胶原蛋白的脸颊十分幼态,加上今天穿着低饱和针织衫和百褶裙,被认错也不足为奇。
而且如果当年没有出事,她能够按部就班上学的话。
现在应该才大二。
可惜,命运从不说如果。
思及此,今丽自嘲地轻笑一声,拿出通知条。
“姐姐,我找李医生,做案后的心理疏导。”
法律就是这么人性化。怕她有心理创伤,所以还有这样贴心的服务。
“啊,不巧,李医生前几天出差了。”
警察接过条,愧疚地摇了摇头。
“出差了?”今丽愣了一下,“有别的医生吗?”
她的目光落在荣誉墙上,停顿在了宗明的照片上。
“那个宗医生,可以吗?”
“宗医生是心理助手,不算正式医生,不过……也行。”警察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我在系统给您备注一下就好。”
“好啊。”
今丽咧开嘴角。
“那我就等宗医生的电话咯。”
“您慢走。”
警察操作好系统,话音未落,门外的面包车已经发动起来,驶离了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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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里,父亲已经在了。
他正和母亲愁容满面地商量着店里的事情。
透过只言片语,今丽听出了他们非但不盈利,还拖欠着尾款的事情。
“爸,我一会不在店里吃午饭了。”
今丽打断了话题,捧着蜘蛛箱上楼。
“你要去哪?说了呆在店里。”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吹胡子瞪眼,没两句话就炸,从不会好好讲话。母亲安抚地瞥了他一眼,换了轻柔的语气。
“丽啊,这外面的饭没家里做的干净……”
“我找了个兼职。”今丽不悦地蹙眉。
她对这种想当然的误解感到厌烦。
“在托儿所那边,开学了孩子多,确认缺人,允许兼职。”
说完,她耸了耸肩:“正好补贴家用。”
“懂事了,孩子懂事了。”母亲眼眶微红,父亲也不再反驳。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今丽冷嗤一声,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进了房间。玻璃箱放在了书桌上。她百无聊赖地趴在上面,盯着蜘蛛看。蜘蛛悠然自得地挪动着,房间就此寂静。
4/画展
北岛艺术中心的剪彩接近尾声。燕一和阿坤穿着便服,蹲在路边吃烤肠。
“还是红肠好啊,滋滋冒油。”
阿坤满足地眯上眼,一旁地燕一则始终保持着警惕,盯着不远处地陆国富,肠一口没动。
“哎呦,燕队,这剪彩还要一会呢,放心,他跑不掉。”
“吃你的肠,闭嘴。”
燕一把手里的红肠怼进阿坤嘴里,站起身向着艺术中心的方向走去。
“固执。”
阿坤小声嘟囔着,没法子,只好快速把肠吃完,跟紧燕一的脚步。
昨晚冷静下来,燕一还是顺着宗明所给的“铃铛”的线索,查了下去。这么一查,陆国富便进入了视线。
他家境殷实,刚从国外留学归来,在北岛投了一个艺术中心,为自己策展。由于策展内容比较小众,许多人慕名而来。
比如新展览的名字就叫“束缚”。
铃铛,在其中不可缺少。
燕一还查到,陆国富去年因为家暴,被拘留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怎么运作,被放了出来。
两个元素叠加到一起,想不怀疑他都难。
另一边,陆国富还在面对着媒体滔滔不绝。
“……是的,开票时间就在三天后,大家可以提前排队购买,多多支持我们画展啊!我们的画展主题就是,去爱,去受伤害!”
最后一句话给阿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我去,他们学艺术的都这样,不好好说话吗?”
“走,跟上去。”
燕一没搭话茬,一脸严肃。
闪光灯拍摄结束,陆国富满意地拧着领带,正欲离开,被燕一喊住。
“陆国富。”燕一声音平静,走上前,熟稔地展示着警牌,“我是北岛公安局的刑警队队长,燕一。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陆国富肥胖的脸惊诧了一瞬,在听到“警察”的字眼时,他忽然激动了起来。
“有事要问我?警察?好啊好啊,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陆国富吸了吸鼻子:“我终于等到这天了。”
阿坤与燕一面面相觑。
“哪辆车,走,我跟你们走。”
陆国富迫不及待。
“呃,前面那辆白车。”燕一尽量淡定。
听到指示,陆国富兴奋地抬脚走到车边,自己坐了进去。
“什么情况?”
阿坤挑了挑眉。
第一次见到这么乐意去警察局的。
“不知道。”
饶是见过世面的燕一也愣住,向来淡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
真是什么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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