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怦然心事

九年前,圣金后门小巷。

一个身量颀长、黑衣黑裤的男人倚在街角墙边,一手插着兜,一手拿着电话,漫不经心地笑着,不过开口倒是全然的沉着冷静:“嗯,东西送到了……嗯对,交给的罗竞。嗯……那我这会回——”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打断了他的话,男人默了默,笑意倏然展开,语气拐了个道,也变得漫不经心,还几分懒散的意味:“那我可放开了喝了啊!哥你可别赖账!”

那头的人哈哈几声,又应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哼!”男人冷哼一声。

后门小巷鲜有人至,前头辉煌多彩的霓灯从来不及此处,街角巷尾偶有尚未清理的呕吐物,在幽暗的灯光下更显污秽。

此时倒无喝多来后巷呕吐的醉鬼,因而街角靠墙的只莫成一人。断了电话后,他并未急着离开,而对周遭令人作呕的环境也似浑然未觉。年久暗淡的灯光朔影下,他垂着头,嘴角弧度依旧,笑意似有似无,而眼中却是从始至终的清明一片。

不多时,莫成隐去眸中所思,随手将电话往口袋一塞,换了副彻底浪荡的神色,抬脚就要离去。

咔嚓——

“谁!”

绕是圣金轰然的音乐声阵阵传来,瓦砾碎裂的声音也实在突兀,难以隐匿。

何况莫成的耳力,向来远超常人。

他懒散的笑意瞬间散了个干净,陡然警惕。肌肉绷起,全身上下的寒毛也猝然竖起,他摸了摸腰间,锐利的目光如刀般朝声音来处刺去,脚尖也轻轻动了动。

不过未等他抬脚,巷尾那转角处,便自行出来一人,不紧不慢地,手上还提了……一只黑黢黢的幼小黑猫。

“哈……哈——”那人本是尴尬一笑,却在看清莫成后愣了一愣。

莫成眯了眯眼,目光在那被提着脖颈动弹不得的小猫上停了一瞬,随即理所当然地挪到来人身上,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半带玩味地笑了。

是个女人,还是个……认识他的女人。

南昭本自觉理亏,虽是无意,却也确确实实听了人的墙角,因而张口便要致歉。然而此时辨清男人调笑的表情,却生生住了口,连带着面上的歉意也散了个干净。

南昭微微吸了口气,心一点一点地提到了嗓尖,她听着自己冷声刺道:“野猫不长眼,吃饱了贪玩,先生大量,想是…不会介意的吧。”一边说一边将小猫抱进怀里,步子却很诚实地朝巷子里挪了挪,再往里,便是圣金的后门了。

南昭有些怕,但她没有逃。

南昭记得,那时的她到圣金不过一年,良心未泯,胆小怯弱,却不知为何,在那一个晚上,在那方空无一人的阴暗小巷里,纵然耳边是足以盖过后巷任何呼救的靡靡之乐,纵然她不知来人不知来事,纵然危险与未知一点点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可南昭清楚地知道,那令她喘息不得的,那留下她的,并不是…恐惧。

从她无奈从巷尾钻出,而目光触及那个男人的瞬间,她的心跳,就猝然漏了一拍。

而当南昭怀抱着那只幼小的瘦弱黑猫,看着莫成收起笑肃然朝她走来时,她鬼使神差地,望进了他深如沉潭般的双眸中,再也舍不得,挪开眼。

顿时心震如鼓,一见倾心。

其实有很多关于莫成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这些年,她要记住的人太多,要记清的事也太多。

唯有他与她的这次初见,随着时光的沉淀,被打磨得愈发清晰,历历在目。

遗忘许多,遗忘许久,可今日,她难得地,有些想他了。

……

不过……南昭的思绪渐渐回落,目光重新凝到眼前人的脸上。

她又一次无法避免地想到,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有着不同姓名不同经历不同脾气秉性的人,怎么单单就着一张相似的面容,在初见时,逆着霓虹光晕,同记忆中踏着昏暗灯光步步而来的那人缓缓重叠,甚至是,一般无二……

同是初见,同是,截了她的呼吸,动了她的心。

……

“纪征,留在我身边吧。”南昭的目光不再飘摇,漆黑如墨的双目不再深不可测,而是熠熠生辉,灼灼地直视着纪征的双眼。

南昭嘴角弯起,露出了今天最为真心的一个笑容,也给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承诺,她一字一句,郑重万分:“纪征,有一日,我会让你,前程万里。”

纪征不由得怔大了双目,他看过南昭开怀,看过南昭冷漠,也看过南昭生气,可他感觉,那些都是虚的。或者说,从前他看得到的南昭,大都虚无飘渺,唯有与他相遇的第一面,悲怆惊心,南昭来不及遮掩。

只是后来,眼前的女人周身云雾缭绕,叫人看不分明,哪怕是一个人最浅显的喜怒与哀乐。

她似乎不是真的高兴,也不是真的生气。

纪征偶然间有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也许她只是累了,所以戴上情绪的面孔,借着假情假意顺势溜走,做片刻脱离世事的逃兵。

可方才,南昭是真的生气了。

而在纪征的心中又莫名浮起几分不得不承认的卑劣自得,是他,一下便揭准了南昭那片唯一的逆鳞。

可当他看着南昭思绪飘远又飘近,然而那份熟悉的悲怆又出现在她的眼底时,他又是说不上来的闷气,堵得胸口滞郁。

他看着南昭动怒,看着南昭出神,直到看着南昭作前所未有地许诺。就这么慢慢地,看着南昭的情绪,一点一点地落到了实处。

这么多时日来,纪征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南昭,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他的疑虑尚未得解,可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再问。那句瞧不出半分假意的许诺,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大脑早已浆糊一团,心也一下一下地跳着,越跳越快。在他来不及清醒之际,他看见南昭微微笑着,神色温柔,灼灼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

“从此以后,你在我这里听到的,都是真话。”

纪征愣住了,动容铺天盖地,自心底怦然而生。

霎时间,少年人心动如鼓,悄无声息地,红透了双耳。

……

深夜,嘉南会馆。

出了湘菜馆后,管尧开了四个小时,送南昭连夜回了云城。

纪征到底还是没追着问自己像谁,甚至回云城的一路上,他都很安静。起初南昭讲了不少,或是问他什么,或是嘱咐他什么,不过后来累了,也就靠着车座阖眼休憩,没再言语。

纪征却是睡不着的,他连闭上眼养养神都做不到。他一合眼,不久前南昭的话就萦绕耳边,同这些日子发生的错综复杂的事,纠缠在一处,叫他乱麻一片。

“南姐。”

南昭刚到嘉南门口,秦柳就迎了上来,迎人开门,跟在南昭身边,看上去倒是对南昭深夜乍归的情形驾轻就熟。

不过在听到另一边的车门咔哒一响,同样下来一人时,秦柳有些惊讶,她顿了一步,扭头去看,眼中闪过瞬间的讶然。

管尧去停车,秦柳快步跟上南昭,一道往里走去。不过这回,她没有同往常一般开口。

也是多了个人的缘故。

忍不住瞥了纪征好几眼,秦柳暗自惊奇,这人不是早被打发了吗?怎么会……

南昭自然察觉到了秦柳打量的目光,回来的路上她早已想好对纪征的安排,其实也不是些什么特别的安置,大体不过是跟着她罢了。于是,南昭侧头,就要告诉秦柳,吩咐她去安排,却被从身后追上来的纪征拦了脚步,也恰好截了她的话头。

南昭止步,转身看他。

“我……我能回趟家吗?”纪征有些忐忑,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可南昭总归是留下他了。

南昭一挑眉,年轻的男人脸颊微红,呼吸有些急促,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她的心情忽然很好。

“可以。”她勾了勾唇,打断了纪征就要开口的解释。

“谢谢南……南……”

“南昭。”南昭接上。

少年人站得笔直,一脸不可置信,未及出口那个“姐”字被堵在口中。

一旁的秦柳也少见地瞪大了眼,南姐这是……

南昭的笑意更深了。深更半夜,夜露湿重,然而凉风徐徐,拂在脸上,叫人轻松得不像话。

没有……分寸!

可又,怎样。

南昭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回去吧,记得来明日早些,来见你的,南……姐。”

……

纪征到家的时候,屋里黑着灯,秦方舟似乎睡下来,不过也对,凌晨过一点了。

纪征没太在意,兀自摁开了厅里的灯,放轻了动作。他弯身去换鞋,不想次卧的门忽然开了。

纪征回了下头,见秦方舟走了出来,随口道:“秦哥,你没睡啊!”

一会儿,纪征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不由得停下换鞋的动作。他转过身,却见秦方舟沉默着走到他面前,一脸凝重地开口——

“小征,我要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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