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五行

“一枚山鬼钱,护你万周全。”

......日上三竿,檀召忱在一片和煦中醒来,他先在熟悉的床上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被褥里,迷迷糊糊的蹭蹭。

静了三秒。

像有人往他身上泼了盆冷水,他唰地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盖的薄被,然后蹙眉扫了眼屋里的陈设。

光打在桌面的糕点上,铺了一层金粉。

是自己在书院的房间没错。

檀召忱独自坐了一会儿,终于动动腿,拿了套干爽的衣服,穿过静谧的鱼塘,把自己泡在了雾气蒙蒙的浴池里。

湿热的水汽很快笼罩思绪,他在池边生硬地站着,还是黑着脸,蹬蹬蹬出来,去了隔壁冷浴。

将自己塞在了池中央。

一个时辰后,浑身搓了香的檀召忱和蹲在水塘边喂鱼的李长司大眼瞪小眼。

李长司把一大把鱼饲倒在水里,拍拍手站起来。

“平时生活这么精致?”

“比这还好点。”

李长司吐掉嘴里含的狗尾巴草,扬了扬手里几张纸,“发现了点儿有意思的东西,来看看?”

这下那小子倒没呛回来了,檀召忱沉声说:“先去找小磔。”

“我打来就没见着他影儿。”

“我打你来就没见着管小量的影。”

诡异的顿了顿,檀召忱瞥了眼李长司,“怎么?”

“你应该说,你一直没看见他的影子。”

“......没注意,小磔的万相可以直现过往的一些真相,虽然是范围有限,但管小量那时应该一直在陈仲明他们出事的地方。”

檀召忱罕见的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好吧我承认你们走鬼路的时候有人被鬼上身了,没这方面天赋我也没办法,如果我随随便便就会了让那些苦练鬼气的人怎么办?”

“技不如人少找借口,说点有用的。”

“所以小磔帮我断后了嘛,万相溢出的灵力可是很多的,他又那么厉害,足够把那点鬼气冲散,不管哪一个被上身,都会没事的。”

“你是从哪看出‘那点’鬼气的?”

“多的话咱们就都死了。”

“......”

“还有你后半程念的两仪咒,不是鬼怪现身、妖邪避退的意思吗?我看你念的那么认真,不会真的只是起到一个耍帅的作用吧?”

“这你都能看出来,我以为漼染眠突然冒出你不会想到这一层。”

“啊?”檀召忱停住,很是疑惑地看向李长司,“你那不是念法不对,能力尚有欠缺?”

“......”

李长司忽然觉得自己被这小子带着走,他回归正题:“不过我确实没在管小量或者你们身上察觉到异样,也就没上心。但后来我们陷入了梦境,我看到了关于那花魁和书生的一些事儿,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清,接着出现了一团黑雾,我就过去看了看。”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头皮发麻,“人皮,倒挂着很多空人皮,没有血肉、毛发,空荡荡的,轻如薄纸。管小量就站在其中,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双眼上翻。你想想那场景,周围黑不溜秋的,只有你和他活着,他还没什么精神,脸色那叫一个白......”

“停停停!”檀召忱滚动了下喉咙,“莫名出现一团黑雾,正常人早跑的没影了,你居然还凑上去看?现在给我描述的这么详细,麻烦说重点。”

没吓到他,李长司默默呕了一口血,继续说,“我吆喝了他几声,那小子也不答,我只能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救。谁承想刚拍了两下,他就要倒,不过露出了端倪。”

李长司比划了比划脖子,“他这,有一圈缝合的痕迹,像婆娘那种阵线。不是说姑娘家不好,那手法不像你们现在这种,针脚很厚,缝得也很紧,我不敢扯下来,那梦也不知道做到何时。就在我要强开的时候,你想嫁的那个人过来了。”

说罢,他轻飘飘的瞅了眼檀召忱,果然挺直了腰板,“他也挺厉害的,算是帮了我一把,不知道怎么弄的,手里多了一张脸膜,如果我没瞎的话,那应该是陈仲明的脸。”

“真诡异,然后呢?”

“......然后那妖就走了,说了句管小量魂和魄各丢了一枚,是被人勾去的,要么铤而走险给他找回来,要么好生静养等自己慢慢恢复,就这些,哦,还抱了管小量呢。”他幸灾乐祸地看着檀召忱。

这也是他放那只妖走的一个原因,另一个,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丢了什么魂什么魄?”檀召忱肉眼可见的焉了下去。

“胎光和雀阴。”

“……你确定这能养回来?”

“所以找你们商量商量嘛。主要是找台闻......”李长司屏着不让这两人互生嫌隙的道理,及时打断,“台闻磔呢?咱们去哪找他?”

檀召忱缓缓送出一口气,“乖,别着急,我带你去。”

“......收起你那死调调。”

檀召忱和李长司走出书房,和简雅、宁静的小院不同,统领府也是高阔气派,飞檐反宇,甲第连云。

可能是台统领和薛太侯立场实在是有些微妙,难免牵扯到各种杂事,两家也形成明里暗里的对比。

太侯府奢华昂贵,压迫感极强,怎么威严怎么来,而统领府则有点谦让的意思,不见什么奇花异草,唯有数株百年苍松,内含其韵,不怒自威。

李长司将其归结为万恶的有钱人。

他们来到后山,这里鲜有人来,一片墨海竹林遮云蔽日,青翠涛涛,风响不绝。

但刚进去李长司就发觉出不对。

从外界看一切如常,旁人见了也得夸一句真他妈惬意,可是跟着檀召忱拐了几步,便能察觉出气流汹涌,经过身边时确实轻柔,往往还在感叹绵长之际,已经被暗含肃杀的竹叶团围。

万籁俱寂,唯闻剑吟。

台闻磔手握剑柄,在数片尖叶中穿行,如鱼得水,川流不息。

鸣声尚未出鞘,却毫不逊色,台闻磔用八成力,剑深深的插进竹里,他脚下生风,点在剑上,借力绕上高耸的竹竿,万千竹叶顷刻而下,如果有暗藏祸心的人在,只有被扎成刺猬和被隐匿在竹雨后方的台闻磔砍死两种命运。

他在地上站定。

檀召忱和李长司及时鼓掌。

台闻磔淡淡看了眼擅自前来的二人,剑锋朝下,冰冰凉凉的问礼:“李大人。”

李长司笑呵呵的点点头。

台闻磔转身走了。

“干嘛呀,”檀召忱快走几步,挎住他的脖子,“怎么这么不开心,是生我气了吗?”

台闻磔还是不说话。

“你先停下,我得和你道歉。”

檀召忱转过身,越到台闻磔身前,双手挡住他的肩膀。“我确实不该在薛家人面前用鬼气,尽管不多,但灵力和鬼气混修还是会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

台闻磔极快的皱眉,“我不是说这个,你会......”

檀召忱很轻地打断他,“我知道,本来我擅闯薛府的事就引起了他们的怀疑,现在直接在他们面前暴露鬼气,对我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甚至有可能会为难舅舅、老师,和台叔叔。我知道他们不在乎这种事,我也是暂时住在这里,但如果真的影响到他们,我会很内疚的。”

台闻磔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所以,我想先出去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嘛,去给那倒霉的吉祥物把魂找回来,我知道不是我的错,你也是担心他们会对我有偏见。但那种时候,我真没什么办法。”

檀召忱进行良好的自我反思,“当然确实有意气用事的成分在,很多人也通过各种手段提升修为,这鬼气也并非上不了台面......”

台闻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檀召忱即时打住话头,“那你要和我一起去吗,还有李长司。”

台闻磔掀起眼皮,没说去不去,只是从衣襟里拿出一份卷帖,拍在檀召忱胸口上,“老师给的,探查结果和十遍《九阴真经》上卷,让你选一个。”

“......我是不会动手写一个字的。”

台闻磔没再理他,回身走到李长司面前,“李大人,没有事你可以走了。”

“......”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礼貌了。

李长司本来饶有兴致地看两人闹别扭,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解决,也不好意思再从中作梗,他摊开几张纸,“我一醒过来,就去漼书朗的住所查找了一番,甄梅咏他们是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估计也没脑子。他的住所还保持完整,应该是被人打扫过,没见着什么灰,我就随手翻了翻,在他床板底下发现了这些。”

他递给台闻磔,没说自己从早晨翻到黄昏,“是几封信,写给晋阳父老乡亲的,还有一些银子,不是什么大数目,零零碎碎的没多少。但是这个,”李长司指着一处,“估计是花魁重新放回漼书朗屋里的,铁盒子里有很多捆,是他们平日来往琐事,都是用面糊封口。只有这张,被重新封过,是融化的火漆。”

台闻磔静静地看,字迹有些干淡,还是能辨清。

“染眠,我结识了不少同频好友,他们说朝廷里很多地方是......腐朽固化的。”

台闻磔久久无言,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和体己的人纯粹诉说,在漼染眠眼里是兄长忧郁、踌躇满志,但在旁人眼里,便多了几分纯心违逆的意味。

尤其是户部,背后里不知多少人盯着。

一旦被人瞧见,便可招致祸端。

漼书朗出身寒门,虽然贫困,但好在村民淳朴,他生性明净,即使从事多年也没染上官府不可说的陋习,不谙世事,内心干净。

李长司纵使嫉恶如仇,但在薛家人面前,还是选择了退让隐忍。

有时一旦出头,便有可能招来无缘无故的祸患。

他沉思几秒,继续说:“我在乌颜阁找到了陈仲明、范渐的尸身,漼书朗和花魁已经不在,应是被昨晚的妖带走了。奇怪的是,薛家并没有什么动静,我还去了趟牢里,被抓进去的花魁今早也没了气儿,看样子是自缢。”

“所以这件事还是原来的说法,”台闻磔眼底漫上冰冷,“漼染眠畏罪自戕。”

匆匆结案。

气氛越来越僵硬,檀召忱适时发出自己的疑问,“李长司,你办事能力这么强,几个时辰便可找到好多东西。”

问完,另外两个人同时看了他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干嘛?”他干巴巴的问。

台闻磔收回视线,“你睡了一天一夜。”

“......奥。”

错过好多。

李长司清清嗓子,“漼书朗是在两年前来的兰宁,虽说是升迁,但就一个空名头,俸禄也大大减半。很有意思的是,在他走后,禅定城户部主事的位子,给了一个叫唐清威的人。更有意思的是,这个人是漼书朗的同窗,很多人说他们齐心协力,相识多年。”

“我派去打听的人说,几日前,唐清威突发恶疾,暴毙而亡。尸体,也离奇失踪。”

竹林里有点冷。

檀召忱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和小磔在乌颜阁遇见的第一个‘鬼’,她给自己画了五官,鼻子没画好,还要我的眼睛。后来我在铜镜里遇见了一张空白的脸,我把人家嘴巴画坏了,但后面出来一双手,把耳朵抹掉了。现在管小量......眼神不好,脑袋不好,嘴巴不好,鼻子不好,耳朵也不好......”

“......”李长司算看明白了,管小量在檀召忱这儿都过不了衙门初试。

“还记得的他们的生辰八字吗?陈仲明十月生人,在五行中对应水,而水冲耳;范渐季月生人,属土,如果没猜错的话,管小量应该也是那个时候的,入口勾魂,土冲嘴。而他们表面对应的是口和目,两者为一,甄梅咏生于正月,木冲眼。但是......为何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鬼,画坏了鼻子,但实际丢的是眼睛,好奇怪,李淑贤也不属木啊。”

“陈仲明在铜镜里,范渐把脸缝在了管小量的身上,甄梅咏被藏在他俩中间,那李淑贤......”

“李淑贤没死,他还活着。”台闻磔在身后添了一句。

檀召忱笑笑,“那明白了,李长司,这唐什么威,应该是正月生人吧?”

“猜的不错。但我为什么没听你说他们的眉毛?”

檀召忱诧异地看过去,“五官有眉吗?”

“是没有,但脸上缺了眉毛你不觉得奇怪?”

“......眉立于脸面之首,五官尽在它的之下,而五官可以对应五行。从某种意义来说,眉算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象征,它存在于面,又独立于五行之外。染眠姐姐画的那张脸膜,眉是画断的,她不像是描妆能出错的人,所以是有什么在阻止她。你在竹林里看见的尸身,是范渐和他的幻刻品,陈仲明也被当作老鸨运了出去,甄梅咏则被踩成渣渣了。”

檀召忱捏捏鼻梁,“我总觉得,有两种气力。报复性的简单粗暴,还有精打细又复杂的五行术。一个是妖,一个是人。”

他掀起眼,气息重了一分,“在那场梦里,我遇见了那个黑衣人,他说他叫谢无阔。费尽心力进入薛家,又行事懒散,对染眠姐姐并没有很大的恶意。没听错的话,他就是在万相里帮染眠姐姐的人。”

“你觉得那个人是他?”

“嗯。但他的五行术很乱,我说的也很牵强。没有舌,又自作主张添了眉。”

檀召忱似笑非笑,“他给我一种,想装个大的又装不明白的感觉。”

台闻磔不置可否。

“......”李长司发现自己跟不上这些后辈的想法。

不过......他开口,语气有些冷淡,“你给我一种明明很聪明却在装傻的感觉。”

“......是啊,我觉得这样很神秘很有意思。”

台闻磔面无表情。

“得,不跟你们废话了。我挺忙的,管小量那事儿回头再找你们,檀公子先顾好自己吧。漼书朗这场命案,我会如实上报。还有,”他一拍脑袋,“那书生的妹妹其实不叫漼染眠。”

李长司额外掏出一张纸,相比于前面泛黄的纸张,这张尚且光洁。

上面只有一个开头。

“染眠,有件事瞒了你很久,后来想对你说起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每次回晋阳祭祀时,你都尽量陪我,生怕我难过。但到我妹妹坟前,你又不靠近,要我独自说几句。

我知道你的顾虑,觉得不好和她见面......半个时辰,了了写下几个字,想和你说好多好多,却再难提笔。

她叫书玉。

书玉和染眠,都是世间极好的姑娘......”

后面没再有了,像思考良久,才落笔写下几行。这封信未写完,自是不能寄出。

但往后的话,人间再无人知晓。

三人一时无言,檀召忱仿佛能看见,不再年轻的漼书朗,静坐在书案旁,屋外梨花飘落,他将笔搁在桌上,久久无声。

“行了,我走了。”

李长司是真的有事,把这事如是说给朝廷,可不容易。

“对了,你方才那招,叫什么。”

“竹林观雨。”

“......太娘了,还不如叫下雨。”

李长司实在不理解一个杀招起这么文雅的名。

他转身,临走时,瞥见被鸣声刺穿的竹子,风残之躯,摇摇欲坠。

但李长司扯了扯嘴角,那八成力,要是连根竹子都砍不倒,台闻磔十几年就白练了。

檀召忱和台闻磔目送李长司的背影。

“前日晚上,和他过招时,我没想出剑。”就在檀召忱要拉着他去吃饭时,台闻磔淡淡开口。

“嗯,”檀召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弯弯眼睛,“他想杀我们,对吗?”

五行术那块,和现实差不多。但也会有一些微妙的私设。不要太纠结嗷[闭嘴]

晚安[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五行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