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跋扈

大成永和十一年五月,永和帝削藩惹来诸多藩王不满,时年六月西河王李郊起兵谋反。左御史顾西章带两万精兵打头阵,青山总兵刘大齐断后增援,平叛大军由忠武将军吴冬带领突袭崇州西部,计划周密本是万无一失。

怎料顾西章白头山一战全军覆没,本该增援的青山总兵刘大齐带着援军慢悠悠半日后才抵达,匆匆收了个尸原路折回被伏击,刘大齐被俘,为保命出卖了平叛大军吴冬的行军路线,致使平叛大军受创。永和十二年九月,叛乱终得平息,西河王李郊自刎。刘大齐被锦衣卫俘获押回京城受审,永和帝命令西厂和锦衣卫一同审理。

西厂刑房,炭盆里的烙铁烧得通红,薛昭手背血迹已干涩,镶着银链的靴子踩在长凳上,随手抄起通红的烙铁吹了吹,掉落几点火星,“刘大齐,崇州青山人士,永和三年在青山一带占山为王,后被招安,西河王谋逆案之前做到了青山总兵的位置,从土匪头子到一方总兵,节节高升平步青云,可惜啊……”

声音很细很轻雌雄莫辨,漫不经心地说着可惜实则冷酷极了,烙铁上的火光照在薛昭过于白皙的脸上垂下一片晕红的残影,衬得那双淡漠的眸子更为凉薄。

“提督,提督,锦衣卫指挥使来了。”梁小波话音未落,身着红色蟒袍的高大男子疾步踏入刑室,孤高清冷的狼眸高抬,冷冷落在刑架上生了几分狠厉,不紧不慢地探了探脉搏,沉眸冷声道,“死透了。”随行的锦衣卫怒瞪向薛昭,扶着刀柄的手曲起,随时寒兵相见。

薛昭不紧不慢地将烙铁丢回炭盆里,几块烧红的灼炭滚落地上,薛昭搓搓手背上的血,“那真对不住了,钟指挥使。”

钟寒誉勾了下唇,刀压在薛昭踩着的长凳左侧,长凳微微晃了下,“人死了薛提督不该给个交代?”

薛昭惋惜地轻叹一声,随手扬了擦手的白帕子,“交代?嗯,确实该给。兴许是这些天酒喝得多,手也跟着抖了,一时没注意,钟指挥使见谅。”

钟寒誉轻笑一声,眼底的寒意又抬上来几分,“就这样?”

薛昭双手一摊,竟还有几分无辜,“就这样。”

钟寒誉抬刀横在薛昭脖颈前,“薛提督,这算交代?”

“怎就不算?我解释过了,钟指挥使不满意?”

钟寒誉的刀身依旧横在薛昭脖颈前,虽未离鞘却难挡刀锋寒意,“刘大齐投敌西河王叛军,出卖平叛大军行军路线致使吴冬将军伤亡惨重,锦衣卫奉命千里迢迢把人缉拿回来,入京不到一日人就死在了西厂,薛昭你一句一时不注意就算过了?”

薛昭笑得甚为淡漠,“人是死在了西厂,可刘大齐案陛下令西厂和锦衣卫一同督办,即便人死了在西厂,西厂也是在分内行事并非僭越。再者刘大齐贪生怕死,被西河王叛军俘虏后为保命出卖吴冬将军的行军布防,证据确凿无需再审,人死就死了,罪名早已铁板钉钉,再查不过从头复述一遍图个供词无误。”

薛昭推了推钟寒誉的刀没推动,钟寒誉冷声道,“即便是从头再复述一遍锦衣卫还没审,西厂就把人酷刑折磨死了,薛昭,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怎就是说不过去,钟指挥使是觉得锦衣卫辛辛苦苦把人捉回来,最后人死在了西厂,锦衣卫白忙活一场,心里头和面子上都过不去罢了。”细细柔柔的话语刮在心头比钢针还尖锐。

“一同督办,西厂就不该擅自用刑把人折磨死!”镇抚使石玉恒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些年西厂爬到锦衣卫头上作威作福不算,还事事压锦衣卫一头,凡是有什么要一同督办的案子双方哪次不是互相排挤暗中掣肘,从无例外。

薛昭用力推开钟寒誉的刀,不耐烦道,“人是我折磨死的,诸位有什么不满可到陛下跟前说道说道去,没旁得事我先走了。”

薛昭踹开长凳,跋扈地扫了眼怒瞪着他的锦衣卫,旁若无人地离开刑房,梁小波一刻也不敢多待地跟上。

石玉恒狠狠拍着刀柄,愤怒不已,“这个死太监简直无法无天了,真是不把我们锦衣卫放在眼里了。”

钟寒誉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声,怒意翻涌,“薛昭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背后有大将军撑腰,自然不会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不过刘大齐死了,有些事想深挖怕难了。”

钟寒誉扫过摆放纸笔的桌案,眉头不由蹙了下,石玉恒过来瞧了一眼忙背过身去干呕,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个死太监是不是变态!”

桌案上由大到小整齐摆放着一排牙齿,还故意摆成个口字。不止如此,牙齿右侧是两排整齐的指甲,西厂阎王真不是白叫的,薛昭折磨人的手段钟寒誉早有耳闻,不成想竟是这般狠毒。

钟寒誉拿起桌案上未着墨的宣纸,上面的墨点应该是阴上的,钟寒誉冲出刑房。

出了刑房薛昭一路上还在擦手,手背都擦红了,梁小波忐忑地观察着薛昭的表情变化,“提督,咱就这么把人折磨死了,万一圣上怪罪起来……”

薛昭驻下脚步,鞋子上的银链晃了下,“昨夜大将军的话说得不够明白吗,人是死在了西厂手上,可追究起来这锅也不该西厂背。”

“薛提督请留步!”钟寒誉追上来。

薛昭的脸在日光下看更白,甚至有些病态得白,“钟指挥使又要做什么?该说的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指挥使若是有什么不满到圣上跟前去说就是了。”

“这点儿小事闹到陛下跟前不至于,既然陛下说西厂和锦衣卫一同协办此案,谁审不是审,提督替我们锦衣卫省去了不少麻烦,钟寒誉甚是感激。”

钟寒誉说得客客气气,薛昭一时间竟分不清他这是客气还是讽刺,薛昭不温不火,傲慢地抬了下眼,“指挥使客气了,都是同僚应该的。”

薛昭往前一步,钟寒誉上前一步,笑嘻嘻着,“提督替锦衣卫省去不少麻烦,钟寒誉感激不尽,不如这样,我在望春楼设宴聊表谢意。”

前前后后不到一刻,钟寒誉态度转变之大如换了个人,薛昭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实在疲于纠缠,“指挥使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近来西厂事物繁多抽不开身,指挥使这份心意薛昭心领了,就不劳指挥使破费了。”

钟寒誉丝毫不肯相让,“唉,提督帮了这么大忙,我若不表示一下传出去显得我多不会做事,提督务必赏脸。”

薛昭压着心底的不耐烦,冷冷淡淡抬了下眸子,“指挥使真不用。”

“用,真用!”薛昭走到哪边,钟寒誉跟到哪边,进进退退,纠缠不已。

石玉恒实在没眼看,西厂折磨死了锦衣卫辛苦抓来的犯人,钟寒誉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要设宴款待西厂提督,唉,近来到底是吹得什么风啊。

真缠人啊,薛昭实在烦了,“我说钟指挥使咱们前后不过虚照拂过几次面,虽是同僚也没什么交情,您这般拉拉扯扯死缠烂打实在惹人误会,莫不是对我有意思?”

钟寒誉上扬的嘴角不自然抽搐了下,仰头大笑一声,“薛提督要是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

薛昭本想着恶心钟寒誉一回,反被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笑也笑不出来了,“指挥使此话当真?”

“当真,所以提督务必赏脸,今晚望春楼不见不散。”

薛昭面上阴沉了几分,讥讽道,“没看出来啊,原来指挥使好这口。”

钟寒誉眉目飞扬就是不见温度,“提督今晚务必赏脸,关于我好哪口,见了面我细细同提督说。”

钟寒誉走远了,薛昭胃里一阵翻腾面上又白了几分,“小波,刚才那是锦衣卫新任指挥使钟寒誉没错吧?”

梁小波浑身不自在,眼神怪异,“是,就是不知中了什么邪。刚进刑房的时候还凶神恶煞,怎么这会儿……”

薛昭抬手遮了眼帘,挡下刺目的日光,头还在嗡嗡响,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地翻腾,“兴许是转了性子吧。”

钟寒誉冷着脸步伐生风,石玉恒跟上,“指挥使您这,您不会真看上那死太监了吧?”

钟寒誉抬腿一脚,怒声道,“滚!”

石玉恒乐不可支,“指挥使我知道您肯定有自己的目,就是牺牲大了些,万一那死太监对您动了色心。”

钟寒誉举刀拍石玉恒的肩膀,“他存心恶心我,我也恶心他,他现在必然比我难受,去望春楼包个雅间。薛昭重刑之下必然问出不少东西,从未着墨宣纸上的印子不难看出,他审出不少东西后才把人弄死的。”

石玉恒认同,“可即便薛昭审出来什么,他也不会轻易告诉您啊,您还指望撬开他的嘴啊,薛昭是大将军的人,敢明目张胆地杀人必然有大将军的授意。”

“这话不假,可不见得他同大将军就一条心,谁都知道刘大齐是大将军提拔的,薛昭明目张胆地把人杀了,你猜大将军会不会遭人非议。”

石玉恒突然醒悟,“说得也是,虽然薛昭素来跋扈,可明目张胆地杀人未免太不把陛下的旨意放在眼里了。”

钟寒誉佩刀抱在怀里,“这些年锦衣卫和西厂互相掣肘,暗中算计,早惹得陛下不满,陛下让锦衣卫和西厂共同审理刘大齐一案,薛昭直接未知会锦衣卫把人酷刑折磨死了。传到陛下耳朵里无异于火上添油,但是陛下更应该明白,薛昭再嚣张也不敢忤逆圣意。”

“大将军!”石玉恒笑道。

“是,大将军,陛下必然会想到这是大将军的命令。这些年西厂敢如此跋扈离不开大将军在背后纵容,陛下疑心重,不免会猜忌。薛昭酷刑折磨死了刘大齐看似是西厂跋扈,实则是大将军跋扈。不过我想不明白,薛昭是真跋扈不自知为大将军招惹了祸水,还是另有所图。”

石玉恒不屑,“薛昭有什么理由掣肘大将军,没了大将军的荫蔽他薛昭算什么?我看他就是狗仗人势不自知,西厂嚣张跋扈树敌众多,他日倒了必然遭人落井下石。”

钟寒誉暂时理不出头绪,“不管他有何所图,我们得先把刘大齐的案子查清,今夜让我好好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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