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惜春

钟寒誉走出门,一只手扶在门边,走廊灯笼暗红的灯光照在钟寒誉身上笼了层红晕,又似披着火光。

薛昭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焦急又稚嫩的声音,“裴音手给我!”

薛昭头“嗡”的一声,疼得要裂开了,一阵头晕目眩,琉璃扇脱手,薛昭扶着窗沿面色发白。

“薛提督,你没事吧?”钟寒誉不知何时来到了薛昭身旁。

薛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如将死之人,薛昭扶着额头,“无事,无事,酒喝多上头了。”

薛昭捡起扇子,“不早了,回去吧。”

钟寒誉有些凝重,“要不我送薛提督回去吧。”

薛昭抢先一步踏出了房门,“不用,我自己能回去,指挥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薛昭幽幽地下了楼,走得甚急,出了望春楼风凉了些,沿街灯火璀璨,行人熙熙攘攘,薛昭眼里越来越冷,沿着顺天街一直走,往来行人神色各异,唯独薛昭像游离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走到岔路口薛昭停顿了下,没有侧头看左侧的永安街,继续往府邸走去,不过步伐慢了些,每一步都如负重千金,举步艰难。

薛昭踉跄了下,扶着墙壁干呕起来,头痛得要裂开了,这药能让他看上去和太监无异,不会长胡子,声音会变细,可对身子的伤害实在太大。

“薛提督,我送你回去吧。”

薛昭头还在嗡嗡叫,隐约听见了钟寒誉的声音,他一度以为是幻觉,可抬头对上钟寒誉担忧地眼神,头更疼了,“指挥使你不会一路跟着我的吧,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认不得回家的路,就不劳烦指挥使费心了。”

钟寒誉摇摇头,拉过薛昭的手臂搭在肩头,揽住他的腰,快得薛昭来不及反应就给架着走了,“钟寒誉你放手!”

钟寒誉没听到一样架着薛昭继续往前,他走得快,薛昭这只脚还没落下那只脚又给拖着往前,完全是给钟寒誉拎着走的,“指挥使我真不好这口,您能不能放过我。”

钟寒誉叹了口气,“关于我好哪一口改日再说,提督你面色差成这样可是有什么疾病?”

薛昭实在没力气跟他扯别的,“就是酒喝多了,指挥使您放下我吧,给人看见了多不好。”

钟寒誉没有理他继续拖着走,薛昭给拖得七荤八素,更难受了,刚家门口又开始干呕,“就送这儿吧,我自己能进去。”

钟寒誉理了下袖口,“都到家门口了,提督不请我进去吃杯茶。”

薛昭摇摇晃晃踏上台阶,“今夜太晚了,改日吧。”

薛昭进门后双膝一软跪在石板路上,膝盖磕得生疼,明明很短的一段路,一下变得很遥远,薛昭跪在地上看着前厅亮起的灯,冷冷笑了一声,寒凉彻骨,侍女不敢上前搀扶,薛昭脾性古怪不喜人碰他,房间都自己打扫。

薛昭冷笑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站起来,回到卧房又跌了一跤,薛昭躺在冰冷的地上,没有掌灯,他就这么躺在地上,慢慢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

“我这条命给你,活下去!活下去!为了太子殿下,为了沈家!活下去!”薛昭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痛苦地抽搐。

“活下去!活下去!”薛昭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被撕裂了一样得痛,“活下去…”活下去,哪怕变成孤魂野鬼。

两日后,邵以深重回锦衣卫,这些年忙着卖包子人也圆润了一圈,肚子都凸出来了。

石玉恒拍拍邵以深的肚腩,“得练练了,看你胖的,腰牌带好,我们再去城西兵器铺转转。指挥使你去不去?”

钟寒誉打着哈欠,活动了下肩膀,“我还有别的事你们去吧。”

石玉恒摇摇头,“我就是头老耕牛,累死的命。”

钟寒誉拿起佩刀,“你是咱们锦衣卫的飞毛腿,快去吧,早去早回,晚上咱们去喝一杯。”

石玉恒懒得再说,“老邵走了。”

钟寒誉换下官服往惜春巷走去,这里可都是花楼,楼上的莺莺燕燕跟他招手,钟寒誉也没有理会,都水监使赵岗是倚红阁的常客,他一个都水监使哪来的钱来花楼夜夜笙歌。

钟寒誉进了倚红阁,一众莺莺燕燕拥上来,钟寒誉马上后悔一个人来了,“各位姑娘,各位姑娘,请问春怡姑娘是哪位?”

“谁要找春怡?”楼上下来位花枝招展的女子,三十岁出头风情万种,就是一双眼睛过于精明。

钟寒誉,“我要找春怡姑娘。”

钟寒誉终于从一众莺莺燕燕中脱身了,女子掩嘴笑着,“公子一看就是头一回来花楼,上来细细说。春琴泡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我要单独和这位公子谈谈。”

钟寒誉正了正衣襟,女子接过茶扭着曼妙的身姿挨着钟寒誉坐下,“我是倚红阁的管事,公子可唤我十三娘。”

钟寒誉没有端茶,“你这碧螺春和外面的还不一样啊。”

十三娘掩嘴笑着,眼波春水惹人,“我倚红阁的茶自然和外面的不一样,茶香弥久不散,喝了唇齿留香,香气沾在衣裳上更是久经不散,公子一尝便知。”

钟寒誉依旧没有碰茶杯,“请问十三娘可否让春怡姑娘出来跟我说几句话?”

十三娘哀怨地叹了口气,“十三娘人老珠黄了,人人进来都找春怡,不过春怡可是倚红阁的头牌,想见她的人多了去了,得排队,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破例给公子提前见上一面,只是……”

钟寒誉在腰间摸了摸,腰牌压在桌上,“你看这个可不可以让十三娘为我破例一回?”

一见锦衣卫的腰牌十三娘哪里还笑得出来,脸马上跨了下来,“原来是锦衣卫,大人我们倚红阁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里面的姑娘讲求的都是你情我愿,绝无强迫拐卖良家女子。”

钟寒誉喝了口茶,“别这么紧张,我就是想找春怡姑娘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十三娘为难得揉着帕子,“官爷实不相瞒,春怡早不在倚红阁了,半个月前已经赎身去过正经日子了。”

“赎身?谁给她赎得身?”

十三娘将揉皱了的帕子放在膝头,“是军器监的都水监使赵岗赵大人,赵大人也是个痴情人,据说和春怡自幼相识,可惜他家贫寒进京赶考的银子都是邻里凑出来的,可惜最后也没高中,春怡被养父卖入花楼后来又到了我这倚红阁,自从到了倚红阁我也没亏待她。后来赵大人得人提拔进了军器监当差,还做到了都水监使的位置,钱攒够了就把春怡赎出去了。也是一段佳话,从一穷二白到在朝为官。莫欺少年穷,终得良人归。”

钟寒誉收起腰牌起身,“刚才你说拐卖良家女又是怎么回事?”

十三娘赔着笑脸,“大人有所不知,一个月前有人拦了陛下的马车告御状,说自家闺女被拐卖苦寻无果,圣上龙颜大怒,西厂把惜春巷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个什么结果,至于那告御状人的闺女找没找到我就不知道了。”

钟寒誉没有再多问径直往下楼去,几乎没问出有用的消息,惜春巷很长,即便只是从这里经过也免不了沾一身脂粉气,这不都说“严冬酷暑常不败,惜春巷里花满袖”,果然名不虚传。

“王侯将相宁有种,深巷春梦忘归途。指挥使也醉卧温柔乡了?”薛昭站在槐树下,人被树影笼着,整个人都似罩上了一层阴影,面色还是那么煞白。

钟寒誉拍拍腰牌,“提督是一直在这儿候着我?”

薛昭半张脸被琉璃扇掩着,歪头瞧着他,眨了眨凉薄又毒怨的眼睛,“路过而已。”

钟寒誉已经走到了槐树下,“路过而已,我怎么听提督的语气像哪家的大娘子在兴师问罪啊。”

薛昭合上琉璃扇,嫌恶地站远了些,“钟寒誉既然你要同我合作,就正经些说话,没必要动不动就刺挠人。”

“我认真的。”

薛昭显然没有耐心跟他胡扯,“我也认真的,你来惜春巷是要找春怡的吧,她早不在惜春巷了,赵岗不知发了笔什么横财,在东市购了座宅子,春怡已经给他接到那里去了。”

钟寒誉笑笑,眼中有些冷,“东市那地方的宅子可不便宜,已经不是发横财这么简单了,看来提督一早就知道了?”

薛昭将扇子别在腰间,“我知那宅子在何处,一起去看看吧。”

“对了,听闻一月前西厂把惜春巷翻了个底朝天,即便有人拦御驾也犯不着让西厂如此大动干戈吧?”

薛昭在前面走着,他不想和钟寒誉靠太近,“其实失踪的不止拦御驾那人一家的闺女,就下面乡县报官的就多达十几起,拦御驾的老人说无意间在惜春巷见到过他闺女,可是西厂里里外外搜个遍根本找不到人,更是没人见过那人的女儿,深入调查后发现下面乡县失踪的女子也有人声称在惜春巷见过,但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钟寒誉想不明白了,西厂的办事能力不亚于锦衣卫,他们的嗅觉有时候比锦衣卫还灵活,“还有西厂查不出来的人,有意思了。”

薛昭看上去冷了几分,其实钟寒誉心里清楚,不是西厂挖不出来是有人不让挖,把一切悄无声息地掩盖掉了,“那拦御驾的人呢?”

薛昭顿了下,痛苦稍纵即逝地划过眼眸,“拦御驾不久之后那人就在下榻的客栈自缢身亡了。”

钟寒誉扬了下眉毛,“确定是自缢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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