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三间不算大的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正房屋顶和窗户有几处明显新补的痕迹。
“这宅子空了有小半年了。”牙人搓着手,“原主急着出手,只要八十两。”
季灵儿踱步到近院墙处,抬头看了看爬满墙头的蔷薇藤,不紧不慢开口:“去年有桩轰动全县的命案,是发生在这处吧。”
这家男人外出多年,突然归家竟撞见妻子与人私通,动怒杀之,拉扯中反被情夫拿花锄砸破脑袋毙命。
死里逃生的两人盘算,男人多年不归,死了亦无人知晓,趁夜色将尸首运出城掩埋,神不知鬼不觉。岂料男人有顺路同归的邻村友人,几日后按约定来寻人,从女人慌张神色和支吾矛盾的言辞里察觉蹊跷,报官揭开了真相。
此事不算隐秘,牙人有防备,讪笑道:“夫人好记性,此地生过命案不假,但死者有肯为其奔波洗冤的挚友,又得青天老爷明察真相,将恶人伏法,九泉下定能安息,我们收空宅时,特意请高僧做过法事,驱邪净宅,断不会因此生出怨祟缠绵,夫人可放心。”
纵他说得天花乱坠,凶宅难易主是实情,这宅子破旧又不在闹市,八十两算不得便宜,无非是看她是年轻女子,以为好说话。
“那处,新补的瓦片边缘参差,显然只是仓促压住破损,待入夏一场大雨便要漏水的......还有这柱子,遭虫蛀已深,若不换早晚要倾塌......”季灵儿正色指着院中几处,不耐烦地摇头,“我买下后光修缮又得耗费一大笔,零零总总加起来,倒不如直接买先前那位牙人大哥推荐的临街小院划算。”
牙人见不好糊弄,忙赔笑让价。
“你做生意不诚心,罢了罢了,我还是再看看他处。”季灵儿说着转身便走。
牙人疾步跟上:“夫人说个心里价,我尽力凑合。”
季灵儿止步,袖中手指轻叩掌心,道:“四十两。”
牙人嘴角一抽,“夫人同我说笑呢。”
季灵儿笑:“实话同你说吧,我家男人就是干营造行当的,宅子好赖看一眼便知,我花价高回头他回来该叨叨不休了,没得花钱找不痛快,四十两若成以后有生意还介绍给你,若不成,我另寻别家便是,咱不耽误彼此功夫。”
牙人信了她言之凿凿,守着心里底价又同她拉扯几番,终是抬到四十五两,又添几贯钱。
银货两讫,季灵儿揣好房契地契折回吉安。
季灵儿出门前寻的借口是去清心庵斋戒,祈祝秦劭此行顺畅,老夫人颇感欣慰,知她回府,特意嘱咐厨房添菜为她接风。
老夫人:“才去几日人竟清减一圈,可见是累着了,敞开胃口多吃些。”
季灵儿笑得温顺:“让祖母挂心了,斋戒虽清苦,但身子轻省,每日诵经礼佛听师太开示,心跟着静下来,想明白不少事呢。”
老夫人又问起庵中趣事,季灵儿拣些素斋茶会,香客往来的话头应付过去。
看她比往日沉静许多,老夫人悬着的心总算安稳几分,想她根底良善,多加教引早晚能担起主母的担子,“后日云家儿子娶亲,给咱府上递了请帖,你既回来,一道去喝杯喜酒。”
“云家?”
老夫人以为她因失忆不记得,解释道:“是你二婶娘的娘家,与咱们府上素来交好,他家最小的衡哥是宗劭弟子,你识得的。”
季灵儿装得不识,懵懂问:“是这位衡哥娶亲吗?”
老夫人摇头:“衡哥尚未及冠,是他上头的兄长,云家二哥。”
...
大户人家婚娶的排场季灵儿从前只在街边看热闹见过,偶尔还凑上去争个撒路的喜钱,替嫁那次眼前被盖头遮挡,拜过堂送进屋便再未得见。
头一次正经赴宴,看什么都带着新奇。
云府内外院子张灯结彩,席上茶盏果盘皆用银鎏金托架承着,丫鬟个个身着簇新绫罗裙,鬓角簪一朵颜色鲜丽的珠花,往来穿梭如蝶,奉上茶点笑语盈盈道几句吉祥话,只瞧着便心情愉悦。
宾客尚未到齐,秦家赴宴的女眷先行去内苑,季灵儿随老夫人被丫鬟引至花厅,云家老太太早已候在堂上,见二人进来,笑着站起身,携手寒暄:“可算盼来了,方才还在念叨。”
目光落在季灵儿身上时如初见时一般慈和:“宗劭媳妇清瘦了些,瞅着愈发灵秀沉静,真真是个可人儿,我们府里姑娘媳妇见了都要自叹弗如呢,秦家嫂子好福气。”
秦家风闻闹得鼎沸,云家老太太有意捧季灵儿几句,为她撑体面亦是为老夫人挣脸面,老夫人领情,回笑谦辞几句。
季灵儿随着长辈们的话颔首见礼,垂眸浅笑时簪上流苏在侧脸晃出细碎流光,分毫不错落入旁边人眼中。
云衡自听说秦家之事心一直悬着,几乎确认替嫁入秦家的季氏是她。她不是师父义女,不是情人,而是妻子,拜过堂入过洞房的妻子。
他甚至该唤她一声师娘。
他小心翼翼放在心上,想与之白头的女子,竟是他师娘!
云衡无一日不受剜心折磨,可听说她险些丧命,多日不曾在叠翠园露面,又恨不得冲到秦府确认她情况。
今日他随父亲在外招呼宾客,知晓秦家来人,特意寻了由头到祖母处,只为看一眼她好不好。
云衡知晓季灵儿女子身份,见她女子打扮是头一遭。男装的她纵然俊秀,却掩盖了太多柔美,眼下一袭霞色云锦长裙勾勒出她纤秾合度的身姿,侧面看着尤其显兀轮廓,侧脸至脖颈的线条如脂如玉,被流光映得莹润生辉。
这一眼看得云衡似着了魔,三魂七魄被生生剥离,投入烈焰灼烧,目光锁在她身上再未移开。
直至她侧头看过来,挂着温婉笑意朝他致意。
“衡哥。”云家老太太出言唤他,“莫要失了礼数。”
云衡猛然醒过神,忙揖礼致歉。
“老夫人恕罪,因先前师父提过......”云衡喉咙发紧,悄悄缓一口气继续道:“提过师娘遇害一事,晚辈和同门心中挂怀,故冒昧失了礼。”
作为了结彼此的挚友,季灵儿明白他停顿里藏的隐忍,再听他称呼师娘,唇畔弧度滞涩一瞬,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她尚在“失忆”,未免露馅,很快克制住情绪,礼貌回道:“我身子已无恙,有劳挂念。”
话里话外透着疏离的客气,云衡以为她避嫌,遂不多说什么,应几句长辈们的关怀告退出去。
云府内院,各家女眷笑语盈盈,姚氏与云氏同席而坐,身边另有几位相熟的夫人,揣着心思将话题引向秦家风波上,状似无意打听季灵儿的来历。
云氏抿茶不语,姚氏在出门前得了老夫人再三敲打,不敢随意开口,只道:“凭什么来历也比不过在座各家,不值费口舌。”
她虽未直说,轻慢语气足够表明态度,有心自听得明白。
“无论什么来历,能入秦家门便是福分了,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问话的夫人也笑起来,说着朝旁边递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眼风。
姚氏顺着看去,那桌坐着柳家夫人和未出阁的女儿。
柳家小门户出身,到这一代家主才发迹,他家想同秦家攀亲已非一日,在吉安算不得秘密。柳家门户一般,但长子年轻有为,刚在朝中谋了个六品官职,秦家老夫人觉得其家风严谨,故而她家姑娘也在秦家择媳的考量之列。
若非巡抚夫人横插一脚,说亲给秦劭的极有可能是柳家姑娘。
秦柳两家在儿女亲事上交涉虽不多,终是有过几番试探,柳家姑娘对这门亲事存着念想。原本秦家同宋家结亲,她熄了心思凭父母再寻人家,可宋家悔婚,换了个不知来路的女子,心头那点灰烬又悄然复燃。
柳夫人同秦家几位夫人不相熟,故托人代为探口风,欲试试秦家态度。
姚氏听那夫人咬耳朵诉了原委,恨不得当场笑出声来,强端着架子道:“你不知道,虽说闹了乌龙,可宗劭和我家老夫人都很认这位媳妇,与柳家恐是有缘无分了。”
那夫人与她相熟,怎会听不明白话里阴阳,接道:“柳家想入秦家门,自是不论名分高低的,正妻轮不着,争个平妻侧室想来也愿意,妹妹若能替她们说上句话,算是得份人情,他家儿子在京中做官,日后万一需要照应好说话不是?”
姚氏对后宅妇人的心思门清,心中讥笑,柳家哪是不在乎名分,分明是算准季灵儿出身低微,无娘家倚仗,在秦家立足又不稳,只要自家姑娘能进府门,娘家从旁帮衬出力,将来有的是机会。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掩住唇边冷笑,顿了顿,故作为难道:“我可做不了大房的主,没得又遭训斥......不过嫂子既张了口,我没有驳你面子的道理,这样罢......我回去寻个由头提上一句,成不成便不能保证了。”
“能递句话已是情分,无论成与不成,柳家都要备厚礼谢你哩!”
...
次日请安时,姚氏故意在老夫人跟前提起柳家儿子近来在京中如何得势,顺嘴道:“若当初真定了柳家姑娘,日后宗劭在京中办事,也多几分照应呢。”
老夫人睨她一眼:“姻缘天定,且咱们与柳家无媒无聘,何来的当初一说。”
“是是是,媳妇说错话,”姚氏应声附和,转道:“前事不提,可昨日柳家托人来问,言语间颇有意将姑娘许给宗劭做平妻,托我问您老人家的意思,您看这事……”
姚氏说完,故意看向坐在老夫人跟前矮凳上的季灵儿,对方低垂着眼,瞧不出变化。
女鹅:给他娶平妻?你让我琢磨一下......
秦大爷:她说“我家男人”[害羞][害羞]
女鹅: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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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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