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低矮木门突然开了,男人脸上有一道横贯左眉骨到右下颌,最宽阔处足有指腹宽。
一腰和身高一边粗的黑壮女人挤开他,胡萝卜样短粗的手指攥着黑面饼喂狗样扔在每个人手边。
男人提着木桶,勺子一伸一扣,深黄色的粘稠汤水“啪叽”扣在每个“奴隶”手边稻草上的面饼上,黑面饼上的浓稠汤汁还没来得及淌下,就被舌尖舔掉……
那场景……
“呕”
即使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宋尧依旧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他身边那位仁兄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三两口塞完自己那块黑面饼,还盯上了宋尧那块。
宋尧把浇着汤汁那面撕下来递给他,梗着脖子把剩下的一小块嚼了,然后发现——咽不下去!
其实比这更难吃的东西他也是吃过的,但是自从跟了徐二过了几天好日子,没想到竟变得这样娇气。
他百无聊赖想着,果然是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
没想到抬眼所见让宋尧不由皱起了眉头。
只见他身旁那位,并未如同刚才一样狼吞虎咽把黑面饼吃了,而是用黑乎乎的手指将那些黄褐色的黏糊糊刮下来,然后……
一股脑糊在脸上……抹匀?
脖颈、颈子、手腕、手指,甚至露在外面的脚脖子都没放过……
“……”
当然,那块黑饼子他也没有浪费,啃掉浸湿的表皮,剩下的部分用和他邋遢截然相反的干净布包裹起来,小心揣在怀里。
瞧得宋尧顿时眼前一亮。
难不成他是在准备……逃跑的干粮?
宋尧顿时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挣扎着坐起身。
他是不可能认命的,家里的人还在等他回去,有个和他一样不甘心认命的人再好不过。
呃……
虽然这位仁兄……腿脚有些不便。
但他杂草似的发丝下一双眼神清明,和周遭年纪轻轻便眸光黯淡似已认命的少年、少女一点儿都不一样。
“看我也没用,给了我就甭想要回去。”
宋尧:“……”
好吧,他收回刚才暗戳戳升起的小心思。
“小哥,你知道咱们这是在哪里?”
那邋遢小哥双手按着小腿,慢慢转过身面朝宋尧侧躺。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就疼的呲牙咧嘴,一直倒抽凉气。
“我不知这是哪里,在这边待了大半月,这处中转的站点里人来人往走了好几批……卖往北边的人快凑齐了,只等天气再暖和些……”
冬天是穷苦人家的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了一家老小,卖儿卖女或者自卖己身……
以求为一家老小换条不知是生还是死的路……
他淡淡睨了宋尧一眼。
“瞧你衣着,是犯了事被发卖出来的?”
犯了事被发卖出来?
宋尧苦笑摇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问:“我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逃不出去。”
邋遢看不出年纪的男子枕着手臂侧卧,悠闲的姿态仿佛是睡在自家柔软舒适的大床,而不是关了上百人的肮脏地窖。
“三步一看守,五步一巡逻,还有人在高塔瞭望放哨,根本跑不出去,况且…”
他晃晃手腕拇指粗细的镣铐,“怎么打开这个?用牙咬?崩碎满口牙也没用。”
宋尧心凉的透透的。
“如果……让家里拿着银子来赎人……他们干着勾当不是为了钱……”
还没说完便被那男子打断。
“不成的,一顿饱和顿顿饱他们还是分得清的,做这行当收集下哪有干净的,逼良为娼、奸淫掳掠有什么他们不干的?
这行当说是日进斗金,他们不会冒让人顺藤摸瓜找到大本营的风险,也看不上寻常千八百两的银钱。”
宋尧眉头紧蹙,无意识抓紧手边干稻草。
难道……真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么…
他好容易才遇到徐归远……
不对!
宋尧猛然想起刚刚他偷偷藏干粮的举动,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点儿把握都没有的话他怎会……
“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是人就会疲倦,我不相信北上一行路途遥远,就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
“我叫季…沐阳。”
“宋一成。”
交换了姓名的两人——即使可能都不为真,关系迅速拉进。
季沐阳顶着乌糟糟乱入杂草的头发寄到宋尧跟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宋尧闭着气还是被熏到直翻白眼儿,觉得刚才吃下去的那点儿黑面饼怕是都要吐出来……
·
半昏迷半睡过去不知道多久,估摸着至少过去一昼夜,昨天那两位送饭的重新出现。
拿着属于自己巴掌大小的黑面饼,宋尧没要刀疤脸的‘料汁’,反而挣扎起身,小手搭上他古铜色的大手。
后者挑眉,眸中闪过诧异之色,本就狰狞的脸愈显可怖。
关在这里的人,见到他之后就没有不躲的,就算有哭求能否开恩放过自己的,也断断不会选择跪到他脚边……
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倒是胆子大。
“你……有事?”
瓮声瓮气的声音沉闷又听不真切。
宋尧面上带着讨好的笑。
“大哥,这位小哥腿伤的厉害,我想要些尺许长的木板。”
似怕他不同意,宋尧面上笑容愈加讨好,“您放心,有这个…”
他动动手腕,铁环碰撞“哗啦”作响。
“我们跑不了,只是他这伤势在耽搁下去,恐真落得个终身残疾,也影响你们赚钱……”
刀疤脸没说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你莫不是个蠢得?给那些人银子干什么?肉包子打狗还能听见两声犬吠,你扔给他们还不如打水漂听个响儿。”
他瞪圆了眼睛看傻子样看向宋尧,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用在当用之处才不痛心。”
季沐阳:“……”
对于他们这些砧板上的鱼肉,银子何其重要,多少人当做身家性命样藏着,宋尧手里的银子没被搜去,竟然……竟然就这么轻易的主动给了去?
他一副看白痴的神情。
“你不会以为他拿了银子就会办事吧。”
宋尧倒是坦然,不畏他复杂的目光 ,只一句“有没有用,总归试了才知道”。
说罢他便磕上了眼眸。
今天他如季沐阳一样,也省下了一小块黑面饼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块黑面饼子是一天下来他们唯一的口粮……
这些人为了不让他们有精力闹事,每日的饭食粗糙不说,量也只够吊着他们一口气,不至于饿死罢了。
哦,竟忘了那一勺头儿的汁子……
宋尧觉得如果除非下一刻钟就饿死,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吃那东西。
饿的久了,但凡动一下他眼前就直冒金星,大部分时间整个人都处在半睡半昏迷的状态。
季沐阳困在这里的时间比宋尧长数倍,状况只会比他刚糟糕。
正昏迷呢,左腿处忽然传来剧痛,他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闷哼一声,对咬着唇坐在他腿边的宋尧怒目而视。
等混沌的大脑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季沐阳默默收回抬起来的右脚,咬紧后槽牙默默忍着。
挨过最痛的那阵子,季沐阳虎口已然见了血,虚弱张着嘴喘气的样子,活像……离水许久快要渴死的鱼。
宋尧捆好最后一道布条,脱力似的软倒在稻草堆上,刚好和季沐阳黑白分明的瞳对上。
季沐阳用气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宋尧摇头,“那位大哥不光给了木条,还拿了些药草,都是养筋骨的。”
季沐阳抿抿嘴,心道,还真让他碰到个实诚人。
“断了的骨头我已经给你重新接上了,不过耽搁的时日太多,怕是……不能全好。”
说话间,宋尧一直在观察季沐阳的脸色。
呃……
其实除了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出什么。
但是宋尧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这人似乎压根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日后会变成个跛脚。
“你接上之后,好像……不那么疼了?不疼便好,能走更好。”
他拉过宋尧手心,缓慢写下一行字——
‘多久可行动自如。’
宋尧同样在他掌心写下一句话:至少两月
两月……
季沐阳默默估算,到北境怕是要两月多一些,等走到草原腹地差不要也需要二十多天。
到时候他应该能行动自如了,且经过这一路奔波,这些人定然疲累至极,初达目的地,精神也是最放松的时候,看守必定松懈……
另外运送的路途中也可见机行事……
季沐阳偏头看向闭目养神的宋尧——
受困多日,他虽疲累,精神却并不萎靡,始终想法自救,全然没有像那些人或认命或试图自戕。
有这样一位同伙儿,他逃出生天的可能大大增加!
季沐阳本就坚定的心愈加坚硬如铁。
他不甘心死在草原上,不甘心死在炖锅里,他娘的仇一定要报,否则……自己死不瞑目。
被拉进过往记忆,季沐阳唯一还算得上干净的瞳,染上一层翳,逐渐变得血红。
良久。
厚重木门“砰”的开了。
杂乱脚步声伴随着陡然拔高不怀好意的淫|笑由远及近又变远,最后在南边停下。
掐着下巴挑起一个个晦败的小脸,看上眼儿了,不客气的踢踢或男或女的小腿。
被选中的男女,提线木偶一样乖乖褪下裤子撇开头躺好,全程并无一丝旁的表情,仿若死了一般,只有驰骋的男人们肆意的发出阵阵类似野兽的吼叫……
前人血的教训告诉这群人,默默受着的话,至多难受片刻,若是哭闹或者反抗……还要多挨一顿拳脚。
季沐阳塞住耳朵,权当什么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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