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满身泥泞，徐二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也丝毫让人生不出狼狈的感觉，不过这张脸此时却布满踌躇以及不容易叫人察觉的难为情。

他快速瞥一眼看起来就很呆的宋尧，道：“你究竟是…替妹妹出嫁，还是说…本来就是你想嫁人而已。”

宋尧感觉头顶天雷滚滚：“？”

好像…误会大发惹。

宋尧心跳加快，似要被灼热暑气蒸熟，“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徐二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几轮，眉心蹙起复又散开，神色恢复清清冷冷的模样：“没什么，就是感觉你不太…直而已。”

宋尧脸色爆红，他也在书院待过，书院管理颇严，半月轮休一次，大家知事都偏早，又都正直最‘冲动’的年纪，看对眼的男男厮混在一起是很寻常的事情…

难道徐二认为他…

宋尧心里苦，但是宋尧不能说，因为说出来对宋雨名声有碍…

可不解释清楚的话，他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瞅瞅徐二满脸戒备打量他那眼神…

徐二：“我答应你…那件事，只是因为看不惯老爷子而已。”

宋尧木讷点头：“……我晓得的，感谢二爷成全，我们兄妹两个感激不尽。”

徐二：……

宋尧：……

这破嘴，怎么好像越描越黑了呢？

就连迎面吹来的热风都氤氲尴尬的时候，一阵古怪的声响打破了两人间诡异的沉默。

“咕……”

徐二和宋尧大眼儿瞪小眼儿，半晌后又默契偏开头。

宋尧扒拉过歪斜的竹筐，从里面摸出两个油纸包。

打开后，一个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绿豆糕，一个是两个油汪汪的大鸡腿。

宋尧有些殷勤凑到徐二跟前，他生怕徐二一个‘不高兴’，反悔要娶宋雨：“二爷用些吧。”

徐二睥他一眼，终究没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拈起一块绿豆糕，迟疑了下终究是送到唇边。

“唔…”

果然，和预想的一样粗糙、难吃。

他不悦的蹙眉，到底是没吐出来。

宋尧默不作声把两个油纸包塞给他，起身深一脚浅一脚不知去了哪里。

等他跛着脚回来的时候，徐二正背靠树干，没受伤的那条腿随意撑在身侧，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鸡腿，悠闲的样子好像出来踏青的公子哥儿。

“二爷…水。”

宋尧经常步行去镇上交秀活、卖些山货，这条官道他走了无数遍，对周围熟得很，他知晓附近林中有眼山泉，只是苦于没随身带着水袋…只好折些宽大的叶子洗净用来盛水。

OS：宋尧觉得就算带着水袋，徐二也不会用…

徐二见他瘸着一条腿来回费劲走了半天，居然是只是为了打些水来给他喝，看向宋尧的目光有些复杂，一时竟忘了咀嚼…

宋尧只当他是嫌弃不干净，遂笑着耐心解释：“二爷放心，这是眼山泉，干净着呢…”

他又无奈笑着说：“二爷，再不喝可就要流光了。”

徐二仰头，淡色薄唇迟疑下，慢慢凑近叶子。

宋尧小心一手微微抬高，表情颇为认真引着那一小洼清冽山泉缓缓流进徐二嘴里…

很凉，还有些细微的甘甜。

饮下后因着蒸腾暑气怏怏的精神恢复了一大截儿。

他说：“多谢。”

声音清冽，比刚刚那眼清泉涌动还悦耳。

宋尧挠挠脑袋没说话。

在他眼里，徐二不是人们口耳相传的恶霸、混账，而是成全他们兄妹的大恩人…

嗯，如今又要加上一条了。

是救他命的大恩人。

宋尧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好好照顾为救自己受伤的救命恩人。

但显然另一当事人并不这么认为，徐二心底隐隐觉得宋尧这厮貌似有些……居心不良？的想法愈加强烈……

徐二继续优雅小口吃着手中鸡腿，那些他万分嫌弃的绿豆糕则有大半进了宋尧肚里。

徐二见他吃的香甜，暗暗腹诽：他不嫌噎得慌么？这人…好粗壮的喉咙啊。

剩下的鸡腿被重新包好放进竹筐，宋尧顺便清点了下东西。

准备给宋雨补身体的鸡蛋只剩下蛋壳儿了，万幸没脏污了布料。

准备给她缝一床新被子的棉花脏了一小片儿，不过问题不大。

牛角梳子好好的没坏。

簪子，簪子碎掉了。

宋尧拖着断成三截儿的簪子，眼神止不住的可惜。

簪子成色、做工都一般，不到二两银子，是他这趟最大的一笔花销了。

宋雨统共没几件首饰，除了一副小小的银耳环，剩下的都是木头雕的，他想用来给妹子添妆的，在村里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可……

碎了就碎了吧。

宋尧无奈笑笑，还是仔细包好收起来，想着改日看看能不能花点钱让匠人想想办法补救一下。

小二两银子呢呀…

肉疼！

“二爷，你还能骑马么，要是能自己回镇里，天色不早，我要回家了，不放心我妹妹一个人在家。”

徐二没说话扶着树干起身，那马通灵性一样拱到徐二脚边，等他抓稳后，噔噔两下站起身。

宋尧一整个瞠目结舌。

徐二伸手：“上来。”

宋尧摇头：“不劳驾二爷，我走一会儿就到了，你路上小心，别骑太快。”

徐二蹙眉。

就宋尧瘸着腿一步一步量回去，天恐怕都要黑了。

“上来。”

他语气强硬几分。

见宋尧貌似要拒绝，徐二唇角恶趣味勾起：“我爹说，你妹妹她文静贤惠，人又生的乖驯听话…”

话说半截儿，宋尧就脸色突变，急吼吼蹦着往马背上窜…

徐二轻笑，手腕一个用力，干瘦的宋尧就被他扔到马背上。

“搂紧喽。”

话音未落，那健硕马儿甩着碗口大的蹄子已经开始狂奔…

颠簸中，宋尧惊的死死搂住徐二后腰…

“二…爷、二爷，你一只手骑马，要慢些！慢些呀…”

“闭嘴！”

宋尧脸色煞白：“……”

骑马可比牛车疯狂多了，耳畔风呼呼倒灌，宋尧竟生出只要松开抓住徐二的手，他就会像风筝般飞上天的错觉…

免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的极致感觉，宋尧回神的时候，那厮早已不见踪影。

“嘶…”

宋尧打了个大大的冷颤，脱掉徐二外衫塞进竹筐最底下，光着膀子抱着框往家走。

离着老远就听见老屋那边有争执的声音，他受惊的兔子一样抱着框往老屋奔。

院儿里，宋雨张着手臂拦在满脸凶相的宋明跟前，宋明嘴里不干不净喝骂着什么，不耐烦的伸手就要推开阴魂不散的宋雨…

他那么大块头，宋雨那小身板儿要是被他推一下…

宋尧睚眦欲裂，电光火石间，一只草鞋带着破空声‘啪’在宋明面门上。

“啊！”

宋明惊呼，下一瞬只觉脚下一轻——宋尧扯着他的领子直接把他给拎了起来。

“哇呀呀，芝姐救我呀！”

宋芝俏脸含霜：“宋尧你敢！在我放开我告诉我爹了！”

宋尧扔垃圾一样甩开宋明，无甚表情的脸转向宋芝：“我告诉过你，我做什么都成，但是你们要敢欺负小雨，那…大家都别活！”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而宋雨就是宋尧最不能被触碰那处。

“嗤…”

宋芝掩嘴轻笑，嘲讽道：“就会和我们厉害，说的比唱的好听，真有本事别让宋雨嫁给徐二那纨绔呀。”

宋尧冷声回怼：“等你嫁到哪家大人府里，再操心我们的事也不迟，十八还未议亲的姑娘，不光宋家村，整个庆阳城怕也是独一份儿。”

被在人前戳到痛脚，宋芝急得直跳脚，吵嚷着就去找大伯娘告状。

“给我站着！”

宋明也想跟着走，却被宋雨轻声喝住，她从满脸不情愿的宋明怀里扯出一物——正是红豆给宋尧寻来替换的那件半旧绸衣。

宋明肉痛的面皮直抽抽，就算大伯娘再疼他，宋明也没穿过这么好料子裁制的衣服…

“滚。”

宋明终于不情不愿的走了，宋尧再懒得看那糟心两姐弟，转身仔细检查了妹妹，发现她没伤到，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么。”

宋雨：“这么好的衣服是要还的，怎么给他不明不白的拿走，再说…他胖的猪一样，这衣服穿他身上浪费…”

宋尧失笑，想说妹妹两句，却觉得她貌似讲的也没错。

宋明成日吃的好，动的少，确实被大伯娘养成肥猪一样…

又思量到她马上要出嫁，宋尧点点妹妹额头，再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回屋吧。”

前院儿新房子离老屋近的很，按理说大伯娘早就该杀来了，可到现在还没动静，说明应该是不会来寻晦气了。

宋尧关上门，眼睛亮晶晶一样一样从竹筐里往外掏他置办的东西。

“布料留着你给裁秋衣，棉花是做冬衣还是缝棉被你自己做主，这牛角梳和喜盆是哥给你置办的嫁妆…”

宋尧眸中原本兴奋的火焰渐渐湮灭，笑容不知觉掺杂了些苦涩，他摸摸宋雨光秃秃的发髻，再想到刚刚宋芝满头珠翠…

“小雨，跟着哥你受苦了…”

宋雨忙拉住他的手蹭蹭：“哥你说什么呢，有你是我的福气…”

宋尧心情复杂，没拿出那枚碎掉的簪子，招呼妹妹过来吃鸡腿。

“哥你也吃。”

宋尧悄悄吞咽口水，摇头拒绝：“哥路上饿了吃过了，你快吃吧。”

说着就打开绿豆糕摆在她跟前：“你看，哥没骗你，一大半儿都进了我肚子，小雨乖乖把这些都吃完，哥去看看菜地。”

宋雨拦着不让她哥走：“哥你也吃，不然我也不吃，摆在这儿让宋明过来吃了拉倒。”

宋尧无奈：“你这孩子。”

说话间宋雨已经把鸡腿撕开，油汪汪的鸡皮那全分给了宋尧…

她知道，哥哥干的都是力气活儿，要吃油水才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