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挑我理了。”
宋尧偏头：“玉沁，灶上煨着牛乳血燕，端来给嫂子用些。”
迅速调整好心态，尽管心底仍愧疚感满满，但宋尧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这个孩子来的有多不容易，他多少听闻过一些府里的风言风语。
何况小哥儿怀孕、生产本就艰难，秦生若是知道心爱的丈夫……
激动之下有个意外就不美了。
宋尧思忖：即使要告诉秦生，也得缓着来……
秦生：“你这屋里吃的用的可尽是些好东西，老二恨不得把天底下好东西都捧到你跟前来才好……”
宋尧讪笑，若是往常，他定然要说‘大哥对你不也是一等一的好啊，至于酸我么’。
可如今这话却像是如鲠在喉，噎的他难受的紧，好在秦生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压根儿没有留意到他的不对劲……
秦生是自小养在深闺中的小哥儿，从没有出过远门，庆阳城都没去过几次。
宋尧这些日子的经历，听的他一愣一愣，捂着小嘴一惊一乍好不热闹。
表情一会儿震惊、一会心疼，转瞬又变成气愤……
缠着问他下文…
宋尧担心情绪起伏太大，会对胎儿不好，挑着捡着和秦生说了些。
奈何秦生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大……
等他抽出身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
宋尧：“……”
吩咐林卓套车，宋尧专程去和徐慎告辞。
不出所料没有见到他的面，只见到了徐福。
“二少夫人，老爷昨晚伤了神，睡得晚了些，到这个时辰还未起身。”
宋尧偏头，林卓懂事的把点心盒子交到徐福手上。
“福伯，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点心，二哥特意嘱咐做的，交代是父亲喜欢的口味。”
徐福大喜，忙接过：“少夫人有心，老爷知道了一定开心。”
闲话几句，宋尧就离开了。
这点心当然不是徐二交代做的，是宋尧为了缓和徐家父子之间的关系特意问了他身边伺候的老人，吩咐小厨房做的。
遭了一遭难，宋尧感触颇深，觉得父子两人的关系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情。
况且据他观察，父子之间的误会绝大多都是胡雪芝和其余几房挑拨的缘故。
嗯……
貌似和徐二争议很大的娘亲也有些…关系？
而且他能感觉出来，虽然徐慎对徐二的感情…有些复杂，但到底血浓于水不是，徐慎还是爱他这个实际嫡长子的。
·
“林卓，赶的再快些。”
第六次掀开车帘催促，宋尧还是觉得马车走的太慢，真是恨不得砍断缰绳翻身上马才好。
林卓：……
干巴巴挤出一个“是”字，速度没提高不说，上山之后反倒更稳当了些。
“哥！”
“哥！”
“是我哥么！杨炎是我哥么！”
宋尧一个激灵，开车厢门的手都在抖。
离着山庄还有好大一截儿，宋雨挺着大肚子抻着脖子瞭望眸中含泪，表情满是急切。
杨炎小心护在她身侧，贴心挡住风口，温言劝着她些什么…
“宋雨！”
宋尧焦急跳下车辕，接过踩住衣角，结果被绊了个趔趄，还好林卓扶了他一把。
跟头咕噜跌跌撞撞到了宋雨跟前，拉起她的手——拔凉。
“你在这等多久了？我到了自然会去找你，在外边等着干嘛？”
披头盖脸一顿说，宋雨仿佛没听到，只是眼角噙着泪，打量着宋尧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宋雨抹去眼泪，勾起唇角笑下：“怀孕体热，我在屋子里也待不住，就拉着杨炎在外面走走。”
似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有说服力，宋雨还把大夫给搬出来了，她说：“大夫也说我得多出来走走。”
宋尧能信她才怪，只是一个劲儿说“该早点来的”。
“小妹，你这肚子……”
未免也忒大了些，算起来还有两个月临盆，瞧着比快要生产的肚子还要大上一些。
宋尧只当是她孕期贪嘴，孩子长得大了些的缘故，却听到杨炎那厮七分自豪，三分显摆道：
“大哥，小雨怀的是双胞胎！”
什么！双胞胎？
宋尧惊讶，他们家族可是从来没人生过双胞胎……
欣喜表情刚挂在脸上，紧接着就被担忧替代。
宋雨头次生产，这得遭多大的罪。
“孔大夫怎么说的。”
宋雨安慰似的拍拍他手背：“一切都好，二少爷……把我照顾的很好，你放心好了，倒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说着，眼泪又要流下来。
宋尧哪里能让大月份的孕妇一直哭，赶忙温声细语宽慰她，告诉宋雨自己没什么事，将养两天就好了……
好容易渐渐止住哭了，宋尧自己倒是出了一头汗。
“少夫人，厨房炖的参鸡汤，二少爷吩咐您多少用些，祛祛寒气。”
宋尧：“……”
又是这些汤汤水水，他真是让玉沁搞怕了，光是闻味道都觉得倒胃口。
宋尧把鸡汤推到宋雨跟前。
“吹了那么久冷风，你喝些暖暖身子。”
宋雨喝了半汤匙便放下了，东西是好东西，但是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对油腻的食物一直兴致缺缺，甚至会觉得恶心。
“哥，你没事就好，你不在的这一个月，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说着，眼眶便又红了 。
宋尧：“让你跟着担心，是哥不好，放心以后不会了。”
宋雨重重点点头，破涕为笑，她问：“哥你好好跟我说说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尧点头，挑着捡着和宋雨说了，那些凶险的啦、受罪的啦，都是一笔带过，倒是说一路风土人情的时候居多。
宋雨也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
“嘶…”
忽然，她抱着肚子，紧咬下唇，眉头蹙成一团。
宋雨和杨炎被她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
宋尧：“小妹你怎么了？肚子疼？”
杨炎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肉眼可见的慌张：
“小雨，小雨你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呢……”
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宋雨已经是汗如雨下，面色也是惨败一片。
“来人呐！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过来！”
守在门口的林卓听到宋尧焦急、慌乱的声音，甚至没来得及朝屋子里看上一眼是什么情况，径直奔向孔大夫所在……
“小妹？小妹？”
宋尧想要擦去宋雨脸上的冷汗，结果根本就是徒劳，黄豆大小的汗珠子一茬儿借着一茬儿，眨眼的功夫就又出了一层。
“…哥…哥…我…我怕…好像是要生了…呜呜呜……”
宋尧急得鼻尖挂汗，让杨炎去通知稳婆过来，吩咐灶上常备滚水。
“没事，有哥陪着你，不会有事的，小妹你别慌，有哥在……”
宋尧刚抱起宋雨，玉谨快步走了过来，稳稳当当从他怀里接过宋雨。
玉谨神色颇为凝重，自古妇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要生了？”
宋尧急得走路都是同手同脚，而他自己都没察觉。
“许是…许是在外面站的久了？她一直站着等我上山，都怪我……”
宋尧以为宋雨等他上山累到了，才会动了胎气，以至于早产，一时懊恼到无以复加。
“夫人……”
玉谨将人放在床上，伸手摸了把她的脉搏。
他和宋尧一样，都通些医术，不过宋尧擅长医治跌打损伤、头疼脑热之类的外伤，玉谨则略通些诊脉开方。
一搭上宋雨的脉搏，他就感觉不对劲，怎么有些……中毒的症状！
“中毒？”
杨炎急得都快哭了，急急道：“不能，小雨今天吃的我也都吃了，吃的还比她多，我怎么……”没事……
忽然杨炎像是想到些什么，和宋尧对视一眼，均瞧见彼此眼底的震惊。
“参鸡汤！”
杨炎震惊之于，一把攥着玉谨手腕：
“小雨喝了二少爷给大哥准备的参鸡汤！如果有问题，一定是那鸡汤！”
“鸡汤？”玉谨拧眉，视线落在宋尧身上，见他颔首，道：“少爷从没吩咐厨房给夫人炖什么鸡汤，他是知道夫人在家里已经喝够了的……”
急急说完，又问询了那下人的样貌体征，玉谨便奔出去拿人。
“……啊……啊哈……”
客房临时充当产房，接生婆子几乎和孔大夫一齐到的，一个解毒，一个接生，丫鬟捧着一盆盆热水进去，捧着一盆盆血水出来……
“吓！”
杨炎看到血水之后，腿软到站不住，直接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
宋尧也没好到哪里去，产房里隐约透出来的痛苦呻吟，每一声都活像尖刀捅在他心窝子里。
“都怪我…都怪我…”
宋雨在山庄住了这么多日子都没出事，喝了自己的鸡汤就出事了……
懊恼、悔恨、自责、害怕…几乎要将他淹没……
宋尧扶着柱子，呆滞注视房间来去匆匆的人影，渐渐的耳边什么嘈杂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毒参鸡汤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宋雨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替他。
不断开阖的房门，在他眼中忽然变成吞噬人灵魂血肉的深渊巨口。
宋尧感觉眼前一阵天昏地暗，灵魂仿佛要被抽离。
他下意识后退，后背贴上一副炽热的胸膛。
“宋尧。”
清朗嗓音将他从幻想中拉回来，宋尧仿佛找到主心骨，手掌搭在徐归远小臂，寸寸收紧……
“二哥……”
洇在眼角的泪大颗大颗落下。
他…终于不用在硬抗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