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赶到的时候,徐二早就在屋里。
“夫人,您要不还是…别进去了?刘阿嬷死相不好看,免得惊着您。”
宋尧只说无妨,谋害他们兄妹的元凶就在里面,他…得去看一眼。
拨开下人横栏的手臂,宋尧抬脚走了进去。
这里原是间柴房,北面和西面还堆着采买来的干柴。
刘阿嬷就绑在屋中最为粗壮的柱子上。
从胸口到膝盖,缠着厚厚几圈宽布条,将她捆成粽子一样,不能逃跑的同时也不至于将人勒个好歹。
为防止她咬舌自尽,嘴里也被塞了一团破抹布。
这本是大户人家里穿出来的对付女眷的法子,再好用不过。
可偏偏……
刘阿嬷还是死了。
七窍流黑血,模样像是中毒。
玉谨面露懊恼:
“公子,就怕她牙齿里□□,我已细细查验过,为以防万一还敲掉她八颗牙,没想到还是……”
说起来也不是第一次直面生死,宋尧咬唇,屏住口气抬眼看向刘阿嬷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他问:“喂给她吃食可都查验过了。”
左脸有黄豆大小痦子的粗使婆子站出来,揉着手指忐忑回话。
“回夫人的话,刘阿嬷的吃食一应由奴婢负责,从昨晚开始只喂给她两盏热茶汤,奴婢也跟着吃了些,并无不妥。”
宋尧心知不怪她,点头问玉谨:
“她用的茶盏呢,可有问题?”
玉谨规矩答话:“查验过了,并无不妥。”
嘶……
无人出入,饮食无差错,宋尧不相信,难道这毒会凭空出现在她腹中不成?
他拧眉思量许久,也根本不得其解。
回头看向徐二,他只眉眼弯弯、笑意吟吟回望宋尧。
见他这做派,宋尧便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只是憋着不说,这是在……考他?
宋尧暗戳戳翻了个白眼儿,和横尸共处一室的恐惧无形之中便消弭许多。
围着刘阿嬷已经出现尸僵的尸首转了两遭,宋尧依旧一头雾水。
想要让徐二给些提示,眼角余光却瞥见刘阿嬷的姿势……有些奇怪。
她好像吞吃了热烫之物,脖颈后仰,面容扭曲。
“咦……”
宋尧忽然发觉,刘阿嬷眼睛里流出来的血泪仿佛……眼色要更深些。
他学着刘阿嬷视线望去,只见黑漆漆的房梁。
房梁?
房梁!
宋尧心中忽然生出个几乎荒唐的想法。
他让玉谨去探探屋顶的情况。
玉谨根本没用下人抬过来的梯子,跃上耳房借力,轻巧的跃上屋顶。
“不错,没用一炷香便发现端倪。”
听徐二悄声夸他,宋尧嘴角弯起细微弧度。
“二哥,你说费这么大力气去杀一个老妪,值得么。”
徐二收敛笑容,俊郎面上同样闪过思索。
他也想不通,但是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我也想不到,但是……总感觉事情还没完。”
话音未落,玉谨已经从屋顶一跃而下。
“少爷,”他手心托着一物,瞧模样是个兽首,“屋顶上有脚印,瓦片也有被翻动的痕迹 ,除此之外还发现一根沁了毒汁的棉线,除此之外……就是这个。”
宋尧:“想来是用这棉线将毒汁滴进她眼里,当真是巧思。”
他瞧着那蚕豆大小的黑色兽首半晌,既像狐狸,也似山魈,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二哥,这是何物?”
徐归远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这是胡氏家族的族徽。”
胡氏家族?
徐明睿的外家?
路上重金买通杀手要他们命的胡家?
嘶……
想来也能讲得通,毕竟已有买凶杀人那一桩事在前,收买先前府邸里的老人来下毒害他性命,倒也讲得通。
但……
总觉得,有那么一丝刻意。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宋尧也有和徐归远相同的感觉:这事儿……没完。
“二哥,她…该怎么处理,咱们开门广迎八方客,有具尸体在院子里,总归不好。”
况且宋雨刚刚生产完毕,两个小外甥降生,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偏生要寻晦气!
宋尧想想就觉得牙根儿痒痒。
徐二混不在意摆摆手,拉起他的手,抬脚出了柴房。
“一张破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就是,大宅院里每年不知道要料理多少‘不懂事’的下人,算不得稀奇。”
若是先前,宋尧肯定会因徐二面不改色讲出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话而感觉愤懑,但如今,他只盼望着能生长出保护家人的羽翼才好……
勾着手指,两人并排走在宽敞的小径,宋尧揉着酸涩眉心。
徐归远见状,渐渐放缓了脚步。
他说,“我让玉谨用干柚子叶煮了水,等会沐浴过后再去见孩子,免得冲撞了。”
“…嗯。”
宋尧泰然享受着他的细心,小声道:“二哥,我心里老是不安稳,总觉得…像是有事要发生。”
徐二轻笑,点点他额角,"能想出这样精妙的手段杀人的人,怎么会粗心到遗落家族信物在现场?"
宋尧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觉得蹊跷。
“感觉就像是有人刻意引导,让我们以为是胡家的人做下的这一切。”
徐归远表情似笑非笑:“对也不对。”
宋尧:“?”
“那二哥觉得哪里不对?”
徐归远眸光微闪,沉声道:“不是想让我们以为是胡家做下的这一切,是想让我们以为是……明睿做下的这一切。”
徐明睿?
兄弟阎墙?
宋尧几乎下意识道:“难道是二房、三房他们做下的?”
徐归远闻言却是嗤笑出声:“他们没这个脑子,就算是他们做的,也是被人推在前面当枪使的货色。”
宋尧莞尔:“……”
这……
紧张的气氛忽的变得轻松。
两人一起用煮好的袖子水洗去身上瞧不见的污秽,宋尧去见了一趟宋雨。
徐归远对他向来大方,爱屋及乌,对宋雨也是极好,库房的珍贵药材紧着她用。
孔大夫医术妙手回春,经过一夜调养,宋雨脸色红润多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宋尧抱着孩子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兄妹两个都默契的没有再提昨日之事。
宋雨喝完药膳,放下碗筷,正正抹额,道:
“外面都传二爷那位继母是位菩萨,每逢大小节气便搭棚施粥,十里八乡穷苦人家但凡求到徐家门前,银钱给不给的,薄粥、干粮总是管够的。”
“二爷每每逾越失礼,人们总要念叨上上一句‘继母难为’。”
“谁能想到她才是那个黑心烂肺、佛口蛇心的,竟然害哥哥你至此。”
宋尧抬眸,示意她小声些,免得吓到睡熟的孩子。
“她已得到教训,连夜被徐老爷送往西北农庄,往后怕是再无翻身可能。”
宋雨冷哼一声:“太便宜她了,路上那么多豺狼虎豹,若是长眼,就应该吞吃了她才解恨。”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宋尧忽然一愣,脑中精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什么:
“你刚说什么?”
宋雨眨眨眼,重复了一遍:“我说这路上的财狼虎豹吞吃了她这黑心烂肺的才解恨。”
宋尧猛然一惊,赶忙将熟睡的小哥儿交给宋雨抱着。
“坏了,真要出事儿了,小妹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宋尧急切的样子瞧得宋雨满头雾水,以为是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公子呢?”
小丫鬟福了一礼:“公子在漪水苑陪着老太爷说话。”
宋尧一刻不停,调转方向折去漪水苑。
刚好碰到老太爷睡熟,徐归远踮着脚离开。
见他慌张进来,神色跟着一紧: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还是塌天的大事。”
宋尧扯着人来到院里,急忙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倒豆子一样告诉徐归远。
徐归远眉头蹙起:“你说,有人会对胡雪芝不利,然后……嫁祸在我身上?”
宋尧颔首:“没准……还会牵连到大哥,二哥你想想回来路上大哥身边那位美艳的小哥儿……”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是还是被季沐阳看穿了,私底下告诉宋尧,那汉子其实是个小哥儿。
宋尧:“秦生月份没有宋雨大,才勉勉强强五个月,就他紧张大哥的程度,若是让他知道这桩风流韵事,怕是……”
有些话宋尧没有宣之于口,说出来未免有诅咒的嫌疑,他害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但是徐二却懂了。
“尧尧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让我们徐家乱起来?”
宋尧心头沉重:“还只是猜测,是与不是,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徐二知会玉谨去套车,想了想又叫住他,决定和宋尧共骑一骑回家去看一眼。
没错,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看一眼而已。
还是反应过来的太迟了些,如果真如宋尧猜测的那样,想必暗中那双手,早已行动起来。
“驾!”
“驾!”
…
徐二夹紧马腹,宋尧整个人紧贴在他后心,一路疾驰。
离得徐府还有段距离,便瞧见腰上缠了孝布的仆从小厮踩着梯子挂白。
徐归远眉头紧锁,心,顿时凉了半截儿。
“二少爷,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门房见到他一下子像见到主心骨儿,一溜儿小跑过来,牵住马头,急急道:
“夫人还没走出庆阳地界儿,就遭遇了劫匪,身……身首异处,死状凄惨,三少爷带了人去接夫人,子时想必便会回府。”
“大少夫人许是受了惊吓,胎动不止,情况……情况怕是有些不好,大爷急火攻心吐了好大一口血。”
“老爷…老爷他也病倒了,其余几房也不安分,蠢蠢欲动,家里只有管家一个人支撑着,您回来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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