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渺对宴会上的人情往来不感兴趣,席面上也没有她认识的人,于是她便坐在柳承山的身旁埋头苦吃。
看着柳承山与其他官员相互周旋的样子,郁知渺顿感无趣,撇了撇嘴后,目光在桌上的一角定格,那是用琉璃瓶装着的一小瓶酒。
琉璃瓶十分精致,上方描摹着忍冬纹,由深至浅的蓝色从瓶口至瓶底慢慢过渡,溜圆的瓶身里装着绛紫色的液体,映照在烛火下,像颗颗剔透的葡萄被碾成了汁水。
郁知渺向来不爱饮酒。虽说饮酒伤身,但她日日干着刀尖上舔血的活计,不知哪一天小命就没了。朝不保夕的人,总得用力攥着点什么,才能感受到活的重量。
对她而言,只要能够愉悦她的,哪怕是伤身,她也会去体验享受。
郁知渺只是觉得,酒味苦涩,喝下后除了灼烧喉咙的滚烫,剩下的全是苦味。
她以前曾悄悄尝过几回,回回都被那股辛辣苦涩的味道吓回,实在是不好喝。
只是这次似乎不同,郁知渺吃得半饱之后,渐渐对席面上的菜色失去了兴趣。
她拿过琉璃瓶,端详了好一会,又嗅了嗅瓶口,最后往自己的杯中倒了点酒。
酒液入口酸甜,淡淡的酒香在舌尖打转,郁知渺品了品,是桑葚酒。
她眼眶微微瞪大,有些惊喜。没想到宫中竟会拿桑葚来酿酒,与她喝过的其他酒不同,桑葚酒酸甜适口,正好符合她的口味。
刚尝了个新鲜的郁知渺不想管什么浅尝辄止,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很快琉璃瓶便见了底。
在身后侍立的慕风有些担忧,从斜后方望去,郁知渺的脸颊已染上绯红,那抹醉意正悄悄爬上了她的耳尖。
于是,慕风上前问道:“主人,您醉了,要不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经慕风这么一提醒,郁知渺确实发觉脑袋有些昏沉,胸口也发闷,像是郁结了口气难以抒发。
她起身朝旁边的柳承山说道:“夫君,我想去外头醒醒酒。”
柳承山停下手中的动作,深深看了郁知渺一眼后,抿了口酒:
“记得早去早回。”
郁知渺并没有走远,来到一处亭子后便停下了脚步,见四下无人,只有偶尔走过的侍女护卫,她长长舒了口气。
新鲜的空气被吸进鼻腔,郁知渺感觉发闷的胸口也没那么难受了,忍不住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乐游原里的风月无涯,澄黄的宫灯点缀在楼阁的各处,从亭子望去,就犹如萤火点点,不远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净是乐事。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郁家那位深于城府的奸生子啊,竟敢在千秋宴上如此失礼。”
一个女声从郁知渺的身后传来,将她放空的意识拉回。
郁知渺转身望去,一个少女正在后方抱着胸,上下打量着她。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头发被梳成了交心髻,上方散布小金花钿,右边戴着支银鎏金蝴蝶钗,胸前戴着串水晶项链,绿松石与紫水晶交叉点缀。
见对方年纪较小,郁知渺也没与她计较,挑了挑眉问道:“您是?”
郁知渺的态度让倪虹星有些不悦,没想到这人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朝身旁的侍女示意,对方迅速领会。
“我家小姐是镖旗大将军的次女,名唤阮虹星,你怎会不识?”
郁知渺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口反驳道:
“谁定下的规矩要人人都认识你们家小姐的?”
“你!”阮虹星哽住,伸手指着郁知渺,眼睛因生气而瞪得滚圆。
“算了!”好一会,她才将手放下,但还是心有不甘。
“你究竟是耍了什么伎俩,才嫁给柳家哥哥的?”
郁知渺一听,原来是柳承山之前招惹的桃花啊,心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阮小姐,我们两家是有婚约的。再者,难道就许你喜欢柳承山,我就不能啦?”
一听郁知渺将她的心意这么直接地说出口,阮虹星有些怔神,接着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意也被她道破,小姑娘急得跳脚。
“你胡说,我、我才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郁知渺觉得眼前少女着急的模样有趣极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眼尾上扬。
她注意到亭子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收敛了笑意,上前握住阮虹星的手,没想到感受到的是一层薄薄的茧子,郁知渺顺口说道:
“若是心中不服的话,改日可以来找我切磋箭术。”
郁知渺轻拍她的手背后,朝柳承山走去。
柳承山所站的地方没有挂上宫灯,只有身旁的冷沛提着的一盏灯笼,荧荧烛火将他的轮廓照亮,他目光沉沉,注视着眼前的妻子。
“夫君怎么来了?”郁知渺对上柳承山的视线,深棕的瞳孔在烛火的映照下,如琥珀般,闪着剔透的光芒。
“见你太久没回去,出来看看。”
郁知渺了然,“那如今……”
“回去吧。”柳承山朝亭中的阮虹星颔首打了个招呼,便与郁知渺一同回到了席面上。
夜色已深,宴席才堪堪散了。
近来几日入夜后都有晚霜,将外头停着的马车都打湿了个彻底,郁知渺上车时,便感觉脚底有些打滑。
好在内壁还是干燥的,郁知渺坐下后将外头被沾湿的披衫褪下,放到了一旁。
路程中,马车内的郁知渺与柳承山依旧是相对无言。
郁知渺正垂着眼盯着某处发呆,而柳承山像是在应酬中喝了太多的酒,正闭目养神。
行至半路时,前头的马匹突然一阵嘶鸣,躁动不安地在原地打转,像是感觉到周围不对劲一般。
“主人,山路周围似乎有些静得过分了。”冷沛隔着帷裳朝里面的人说道。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不久,周围的树丛中窜出了十几个蒙着面的人,手中接握着大刀,在月色下闪着冷冽的光。
冷沛本想对他们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开口,刀锋已向他袭来。见对方来势汹汹,他只好抽刀应对,并迅速吩咐慕风躲进车厢中,吩咐同行的几个侍从注意保护大人。
郁知渺早已感受到了外头气氛的焦灼,透过车窗缝隙望去,柳承山的侍从似乎损伤不小。
而对方训练有素,不像普通劫道的山匪小贼,倒像是奔着取柳承山命来的。
形势似乎有些不妙,郁知渺有些着急,那些人取了柳承山的命,那她想要的真相就更难查到了,还有阁里交给她的任务……
她扫了一眼对面的柳承山,他也正观察着外头的局势。
时不时有刀刃朝车厢砍来,但好在马车坚固,短时间内也伤不到里头的人。
郁知渺又看了柳承山一眼,他还是无动于衷。
郁知渺探向手臂内侧,那是她平日里藏匕首的地方,她借着衣袖偷偷将其抽出,深深吸了口气,又抬手拍了拍慕风的手背,示意她好好待在车内。
随后郁知渺便掀开帷裳,从马车上跃下,加入了这场混战。
她虽手中只有一把匕首,动作却十分干净利落,借着自己的体型优势,在杀手间游走自如。
深陷鏖战的冷沛对郁知渺的这一番操作有些讶然,但很快便与她打起了配合。
郁知渺负责重伤那些杀手,而冷沛则是在协助之余,帮忙将受伤的兄弟转移到马车旁。
“记得留活口。”郁知渺朝身旁的冷沛吩咐道。
温热的血溅到她的眼下,她无暇顾及,只是眨了眨眼,抹下最后一个人的喉咙之后,在地上挑了个还喘着气但跑不动的,抓着衣领提溜到马车旁。
冷沛十分适时地接过那人,将他打晕并捆了起来。
见杀手都已经被尽数解决,郁知渺也没有多言,上了马车,接过慕风递来的手帕,慢慢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同时,她还用余光观察着对面的柳承山,他神色似乎有些肃穆,正盯着她。
“你走镖时还学会了这些?”
“嗯。”郁知渺没有抬头,手中的动作不停。终于在将匕首擦净之后,她才缓缓抬起了头,眼神却落在了对面人鼻梁的痣上。
朱红的痣在柳承山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妖冶,显得他少了些冷淡刻板,郁知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夫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郁知渺神色自若,将匕首收回。
只见柳承山抬手,往自己左眼眼下指了指,眼神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这,沾到血了。”
郁知渺呼吸一滞,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泛起了一阵涟漪,她迅速挪开视线。
本想拿手帕擦拭,却一抬手,手帕上满是血迹,没有一块干净的。
目光来到了自己的衣袖上,今日所穿的翟服早已被她在临行前换下,此时穿着的是自己最爱的那套鹅黄的襦裙,虽在方才的厮杀中已弄脏,但如今让她专门拿来擦拭血迹,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就在犹豫时,郁知渺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素净的手,手指纤长,掌心上的是一方什么绣样都没有的帕子。
她顺着手腕往上看去,柳承山面上神色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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