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动

昨夜又落了一整晚的鹅毛大雪,盖上了王府的亭台楼阁,满地清白。

孟红檐醒得早,身旁的被褥早已冷了。屋里烧了炭火,倒是没那么冷,衣服也提前烤暖和了放在床上。

她起身穿好衣服,翻身下床。打开窗户一看,外面银装素裹的,只剩几枝腊梅迎着寒风绽放。孟红檐惊觉还是有些冷,又穿了件淡粉对襟棉马甲。

银儿推开门,端着热水进来,见孟红檐起身了,道:“今天天儿冷得很,我还寻思娘子没起呢。”

她放好铜盆,淌了帕子拿给孟红檐。简单洗漱之后,银儿给孟红檐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银儿今天起那么早帮我烤衣服,真是辛苦你呀。”孟红檐亲昵地环着银儿的腰:“屋里也暖和得很,我们银儿怎么这么好。”

银儿疑惑地“啊”了一声,道:“不是我,我想着娘子如今跟殿下同住,我就不好进来了。还是天刚蒙蒙亮那会儿,管丫鬟的知乐姐姐告诉我殿下去军营了,我才去打了热水送来。”

孟红檐不消多想,这个人不是银儿,那只能是裴不澈了。

银儿打开食盒,里面是煨了一夜的鸡汤,鸡汤火候恰到好处,油亮亮的,香味散在屋子里。

她边盛汤边感慨道:“殿下也会疼咱们娘子,那么早起来上早朝还要帮娘子烤衣服,中京城里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姑爷啊。”

孟红檐笑着勾她的鼻子:“就你会说话。”

打趣两句话,孟红檐开始吃上了早饭。她一进门,裴不澈就把账本和管家之权交给了她,希望她执掌中馈。她想着先整理一下府中往年的收支,晚点再去医馆看看。

已近辰时,屋里还是暗沉沉的,孟红檐端着烛台到院子里坐着,一手翻看账本一手打着算盘。

府中佣人陆陆续续开始打扫院子,清理积雪,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坐在院子中央专注算账的孟红檐。

前些年裴不澈在外征战时几乎不回府,好几年府中也没有女主人,府中一切收支全凭管家管着。许多佣人去医馆看过病,晓得孟红檐人美心善,因而阖府上下也愿意听她差遣。

这过了好多年的账想再查仔细有些难,孟红檐翻看时还真看出门道来。淮陵王府每年除封地和良田庄子店铺等固定收入,还有历年裴不澈打仗陛下的赏赐,合计下来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除了王府的日常开销,裴不澈的钱还会花在军队上。征战之时的花销最大,裴不澈会分发额外的军饷,给战死的将士家属或多或少的抚恤金。这么一来,王府的钱也经不起花销。

因裴不澈常年在军营了,不会过问管事店铺的收入,所以关于这个的收支记载就不是很清楚。不算发放给工人的银两,每月还余四两到六两不等的银子,至于去哪儿了,孟红檐不用想便知道。

管事中饱私囊,心知裴不澈根本无暇过问账本的事,更不会来仔细查验。但管事毕竟在府中做事时间长,是府中老人,要罚也不妥,这等小事不需过于苛责,孟红檐想着哪天借机敲打一番,他知错就好。

孟红檐捏着笔在账本上写写画画,如墨长发散在后边,身上披了件银白大氅。裴不澈回到院里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裴不澈轻轻绕到她身后,沉默看了会儿,附耳道:“外面不冷吗?”

天气寒冷,所以裴不澈的呼吸打在孟红檐的耳边的感觉太明显,孟红檐手一抖,笔尖的墨也跟着滴落在桌上。

她定了定神,柔声道:“还好,屋里头太暗了,有些看不清。”

“这账本那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慢慢看。”裴不澈淡笑,拢了拢她的头发:“若你嫌复杂,也可以不看。以后账本还是别人管,你顾着收钱就好。”

孟红檐嗔怪地横他:“那哪儿行啊。殿下既然把中馈交到我手里,我定要管好才行,如此才不算辜负殿下的一番美意。”

府中佣人实际都是看人下菜的,裴不澈将掌家之权交到孟红檐手里,也是在承认孟红檐是王府的女主人,下人才会恭敬称她一声“夫人”,不至于让孟红檐在府中吃亏。

“歇息一下再看吧。”

孟红檐头也不抬,回道:“殿下别吵,这里看完就吃饭。”

他噤声,慢条斯理坐到一旁的石凳上,静静盯着她。

孟红檐衣裳素净,眉弯如画,目若秋水,温婉而大气。他见过她笑的样子,更是明艳动人,灿如朝霞,叫他挪不开眼。

“殿下,这几间庄子往年的收成为何都要低于别的庄子?”孟红檐说着,把账本推到他面前。

裴不澈粗略扫了一遍她用笔圈出来的地方,也摇头:“我不是很清楚,平日的账本我从不过问。不过既然你现在是王府的女主人,那这些庄子店铺的,你想如何打理便如何打理。”

她素来眼光放得长远,先前母亲留给她的庄子和店铺零零散散做了些小生意。裴不澈把店铺给她,她自然也要为王府考虑。

孟红檐叹口气,合上账本,起身道:“不管了,先去吃饭吧。”

裴不澈应了声,自然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殿下,吃过饭我要去趟医馆,若病人多可能回来得比较晚,殿下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裴不澈放下筷子,拿出怀里的手帕递给她,道:“好,那我送你去。”

“好啊。”孟红檐擦了擦嘴,将帕子收进怀里:“手帕洗干净再还给殿下。”

二人将将走到门口,迎面便碰上了要来寻裴不澈的宁致。

这位影响后世文人,写出“文臣执笔,上不欺君主,下不负百姓,持律不失公允,论学不弃风骨”之句的玉面阎罗在正史里与裴不澈并无交集,至多是野史中几笔概括,记载如下:

宁致者,字衍之,邺之贤臣也。徽宗承明十七年新科状元,年少成名,德才卓越,非常人所及也。与淮陵王交好,二人同游,甚挚。淮陵王薨,致辞官,隐。

后来在宁致墓中出土的文物里,专家发现宁致生前所著的书里收录了一篇名为《记与临安重光寺游》的游记,佐证了宁裴友谊非虚。这也导致了在那之后,历史界并没有急着把裴不澈划分为奸佞一派的原因。

野史叫野史是因为记载不一定真实,其中故事不过是让后人看个乐呵。因而宁致是否与裴不澈交好已无从考证,但最后几句却是事实。裴不澈死了以后,宁致就递上了折子辞官。邺史记载宁致辞官后归隐山林,长治帝几番请他辅佐他也推拒了。再后来史书上没有出现过宁致其人,唯有“文心五句”还被历代文人传颂于后世。

心知他来定是有事,裴不澈无法,把她送上马车:“我让裴觉送你到医馆好吗?”

孟红檐乖顺点点头,裴不澈看着马车缓缓驶离,转过街角了才问他:“何事?”

“这才几天,便如此舍不得?”宁致揶揄他,不小心对上裴不澈的眸子,正色道:“进去说。”

裴不澈坐下,先给宁致倒了杯热茶,也不说话。

宁致道:“今日早朝,中书侍郎上禀陛下说,梅林县发了瘟疫,你可知晓?”

裴不澈抿了口茶,道:“略有耳闻。”

“此次疫病来势汹汹,太医院也束手无策。县衙那边没有法子,只能先舍空邸第,如今在筹集大夫和赈灾银。”

“所以……是要我出银子?”

“非也非也。”宁致深色忽然变得凝重:“听说梅林县发了瘟疫,冯翊早就按耐不住了。我的暗探上报说,冯翊王偷偷整军,可能会反。”

裴不澈看他:“可能?”

“冯翊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借这个机会他不反谁反?”宁致压低了声音:“冯翊一地富庶,冯翊王兵力强盛,放眼整个朝廷只有北境军能抗衡。你淮陵王确实百战不殆,但如今立储之事在即,我担心你腹背受敌。”

冯翊占据地理优势,三面环山,易守难攻,素有“中州屏障”之称。先帝看重亲情,将冯翊此等兵家必争之地封给胞弟,而现在的冯翊王乃先帝亲侄。

冯翊王李元义在承明帝寿宴上大放厥词,在封地上公然练兵,赌的就是朝廷没有军队能攻破冯翊。承明帝早有铲除李元义的意思,只是他行事狂妄,不过挑不出能服众的错处。

而冯翊王真要反,立马就能连拿三城,裴不澈带兵赶过去,快马加鞭也要十日。承明帝就等李元义反,好收回冯翊这块儿地。

“李元义反叛的消息我早知道了,而且是确切的消息。”裴不澈瞥他:“夜不收呈上来的情报说,从梅林县疫病开始,李元义便悄悄在筹粮食,只等梅林县的瘟疫波及中京,他就可以借着皇帝无德上天降罪的名义起兵。”

宁致道:“他的算盘倒是打得响。所以你如何打算?”

裴不澈眼眸微眯,闪过一丝寒光。

“他既起反心,那必然留不得了。今早我已去军营安排好诸事,李晔那边,我也找人给他使了绊子,他定然无暇他顾。我离京这段时间,还望你帮我盯好朝中风向。”

看他提前做好了准备,宁致松了口气,又道:“那你何时启程?”

“今晚就走。”裴不澈顿了顿:“我不在的时候,也劳烦你代我照顾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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