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别心急，定是主君来了，快快坐直来。”喜娘松了口气，赶紧帮杜清沅整理好裙摆和盖头。

终于来了，杜清沅砸吧下嘴巴，仿佛外间桌上的宵夜快到嘴边了……但想到来人是那心狠手辣、恶名昭著的狠戾奸臣，她忽地又唇齿战战，寒毛直立。

房门从外推开，夜风吹入内室，闷了许久的熏香和燥热被冷风吹散，杜清沅深吸一口气，觉得空气好闻了些。

屋内静了一瞬，随即外间侍女仆妇们齐齐福身行礼——

“主君大喜。”

散漫的脚步声时重时轻，无序地踏在杜清沅心弦上，慢慢逼近她身侧。

她的心也忽快忽慢地跳动，腰背绷得直直的。

杜清沅低头看见他黑色的长靴踩在赭色暗纹的细绒毯上，停在距她二尺之远的地方。

“请主君用喜称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和和美美。”喜娘呈上喜称。

易潇漫不经心地接过，挑起喜帕一角，从下往上露出小巧的下颌，娇艳的红唇，饱满的脸颊上涂着艳丽厚重的胭脂，显得媚俗。

尽管浓艳的红妆竭力把眼前的女子扮成与杜清洢相似的面容，但略弯的眉梢，圆钝的眼角还是显露出与杜清洢截然不同的气质。

眼前人显然不是他原本要娶的那位。

易潇略一思忖便看穿杜府姐妹替嫁的伎俩，嘲弄地哼了声，并不意外。

察觉到冰冷的目光有如实质地在她脸上扫过，杜清沅垂下的眼睫轻颤。她心知妆容再肖似嫡姐，也不过是掩耳盗铃，易潇不可能看不出来。

一声极轻的冷哼擦过耳际，杜清沅心口突突直跳，惶恐他因替嫁之事迁怒自己了，忍不住仰头，圆辘辘的眼睛飞快地掠过他的脸。

易潇低着眉，垂眸俯视的姿态，红烛的暖光打亮他的半边脸，在挺直的鼻骨上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左侧眉眼浸润在溶溶暖光里，长睫下方投出一小片柔和的影子，右侧眉眼隐在暗处，只有瞳孔中闪着嘲冷的光。

他的唇角平直，面色冷静，看不出喜怒，宛如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漫不经心地打量猎物的破绽。

杜清沅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匆匆低下头，仿佛心虚至极。

她提着一口气地等待了两秒，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然而直到她掌心沁出汗来，也没等到她预想中的审问。

易潇把喜称随手撂下，落在盘中响声刺耳。

但他始终未开口责难……这一关，应当算是捱过去了吧？

杜清沅徐徐吐尽胸口闷气。

“请主君和夫人共饮合卺酒，从此携手同心共白头。”

喜娘从红釉酒壶中倒出合卺酒，斟满两只描金的龙凤酒杯，端着喜盘呈到二人面前。

杜清沅没多想便拿了一杯，而易潇望着酒杯，迟迟不动。

“请主君和夫人共饮合卺酒，从此携手同心共白头。”

喜娘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半晌，易潇才端起剩下的那杯酒，在杜清沅身侧坐下，挡住了窗边的烛光，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头上。

她不去猜想他为何迟疑，也不敢看他，只是伸出手跟他的手臂相挽，麻利地仰头饮完杯中酒。

合卺酒入口绵柔，醇厚回甘，她一品便知是上等的佳酿，抿唇回味一下，也算暂时解了她腹中的馋虫。

易潇却只是做了个样子，那杯酒仍是满的，都未曾沾湿嘴唇。

酒杯原样搁回喜盘，喜娘看着那杯一滴未减的酒，蹙眉道：“这不……”

易潇凤眸冷锐地瞟了她一眼，喜娘登时收声，收起喜盘战战兢兢告退。

眼瞅着喜娘和侍女们都撤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杜清沅梗着脖子，不敢偏头，生怕和他四目相对。

僵坐着，她听见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余光瞥到他正自顾自地除去婚服上繁重的装饰，解下腰带，好像准备沐浴更衣……

想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她立马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停止想象。

心神游移间，视线又控制不住地往外间桌上的佳肴飘过去，几乎是黏在上面，杜清沅摸了摸肚子，里面的馋虫正急切地叫唤。

此时此刻，她紧绷了一日的心弦已被拉扯到极致，饥饿在一点点啃噬着她的理智，所剩无几的清醒神智在来回摆荡的心潮中摇摇欲坠……她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免得自己饿昏了头做出什么冲撞的举动。

毕竟正与易潇共处一室，杜清沅不敢喊饿，更不敢不管不顾地冲过去饱餐一顿……她可不想暴毙在新婚夜里。

她只能一边咬牙忍耐，一边默默盘算着支开易潇的法子，祈祷老天长眼，出点什么意外让易潇顺理成章地离开……实在不行，她装作犯病？杜清沅回忆了一遍幼时曾见过的羊癫疯发作的模样。

正当她思虑着是先倒地还是先口吐白沫，如何装得像一点时，外面一阵火光猛然爆起，杂乱的人声随即响起来。

窗外有飘忽的人声在喊：“走水了，清渠院走水了，都快点儿过来救火！”

易潇在屏风后，脱了一半的內衫立刻穿起，还未来得及穿外袍，外面又传来高声呼喊——

“有贼人溜进来了！快来人，捉住他！……贼人往书房跑了！”

易潇直接扔下外袍，身形矫健地翻窗一跃而出，快得看不见残影。

未合上的窗棂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一切在电光石火间发生完成。

杜清沅反应过来时，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还有那满满一桌的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