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婚(三)

真真是老天开眼了,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杜清沅长舒一口气,内心念叨着感谢上苍的馈赠。

她没有一秒犹豫,直奔外间八宝桌前,利落撕下烤鸡的半边翅膀,塞入口中狼吞虎咽起来。

鸡翅的表皮是焦黄的酱色,咬下一口发出酥脆的轻响,内里的鸡肉却鲜嫩多汁,不干不柴,混杂着十三香的香气。

鸡翅眨眼间被嘬得只剩骨架,稍微填饱了肚子,杜清沅才得空将桌上的精致菜色巡视一遍。

清蒸鲤鱼、红烧香菇、干笋鸭脯、桂圆红枣莲子羹,样样摆盘精致,色泽诱人,连最寻常的嫩豆腐都被雕琢成白玉娃娃的形状。

杜清沅不挑口,桌上各式菜肴她都一一尝过,把饿蔫了的肚子喂得满满当当。

易府的厨子手艺不错,比杜府的好吃太多了,她一不留神又多夹了几筷子,明明快饱了也不舍得放下筷子。

她吃得正香时也没忘了留意外头的动静,窗外还有火光,风中传来木头烧得哔啵作响的声音,以及一众嘈杂混乱的人声。

光是听也知道,外头一片乱哄哄,护院仆从们忙着救火和抓贼,易潇刚才去得那般着急,料想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外头越闹腾,她心里越淡定,面不改色地大快朵颐。

光是吃菜还不过瘾,杜清沅摇了摇那壶剩下的合卺酒,里面传来晃荡的水声。

她都懒得用杯子,直接仰头,壶中酒悬空落入口中,比倒在酒杯中小口抿痛快多了!

举头畅饮一大口,唇齿留香。杜清沅满足地回味片刻,从红釉酒壶瓶身上看到了“御贡”的字样,暗道不愧是御贡佳酿,果然入口绵柔,回味甘醇,口感远胜于一般的烧刀子。

她仰头再饮一口,不急着咽下,含着酒液在舌尖缓缓打转,咂摸出酒的年份来。这至少是窖藏三年以上的黄酒,才有如此丰富醇厚的风味。

杜清沅夹了几筷子笋干下酒,又仰头欲饮,壶嘴边却一滴都没有了。她不甘心地摇了摇壶身,听不见一丝晃荡的水声,叹口气,意犹未尽地搁下酒壶。

她转头瞥见那杯一滴未饮的合卺酒,是易潇方才剩下的。他这般不情不愿,估计是对她这个赝品挺失望的。

杜清沅嚼着笋干,胡乱猜想着易潇大抵是对她的嫡姐杜清洢情根深种,才会连合卺酒都不愿与旁人共饮。

若如她所想,易潇为了嫡姐宁愿与旁人划清界限,应当就会守身如玉,不会对她……杜清沅心下稍安,自在地闷头吃了几大口好菜。

疲累了一日的心神,总算在这一桌丰盛的美食中找到了慰藉。杜清沅苦中作乐地想,嫁给易潇也不是全无好处嘛,至少上路前能美餐一顿……

呸呸呸,什么上路前,她在心底掐灭这个念头,及时调转思绪宽慰自己,哪怕为了多吃几口好的,她也要努力苟活下去……她还这么年轻,阿娘还在杜府等着自己呢。

胡思乱想间,杜清沅警觉地留意到外面嘈乱的声响渐弱,也看不到冲天的火光了——要命,易潇可能快回来了。

心念一转,她立即麻利地起身收拾桌面,吃剩的骨头渣包起来扔到角落的花盆底,碗筷盘盏尽量还原成初始的位置。

方才她夹菜的时候就留了心眼,刻意从边角吃起,大致没有破坏菜式摆盘……噢,只有那只缺了半边翅膀的烤鸡,显眼得有些藏不住。

杜清沅无措地摆弄了一会儿烤鸡,让它从俯趴变成侧躺,勉强算是遮住了半边残疾。

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时间所剩无几,正房外头隐约传来说话的人声,她抓紧最后几秒擦擦嘴巴,整理好裙裳坐回床边。

“吱呀”一响,房门被推开,冷风灌进内室,易潇只穿了单薄的白色内衫,不怕冷似的地站在门边,任夜风吹鼓他的袖口。

他方才抓到了纵火的贼人,差人捆了送去北镇抚司的刑狱,面色如无事发生般镇定,如同摁住一只蝼蚁一般轻易,只有肩背处的内衫被薄汗洇湿,贴在结实流畅的肌肉上。

他在屏风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又走到外间桌边自个儿斟了杯茶,然后单手捧着茶碗,闲闲地半倚在正对拔步床的斜榻上,不紧不慢地饮茶。

从他进来到现在,身披嫁衣的新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坐得笔直板正,乖巧得像个人偶。

演得很好嘛……易潇眼皮撩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如果不是进门前,他远远瞧见了屋内忙乱而迅捷的剪影,只怕也会被眼前她这般乖顺的模样给哄过去。

方才在外间斟茶时,易潇一眼便看出来桌上每一道菜都被人动过,又被小心掩盖了痕迹。他轻哂,这种伎俩在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眼中,不过是小儿过家家。

但易潇没有说破,他装作不知,饶有兴味地审视着对面默不作声的女子,慢慢地磨她的耐性。

半晌,他单刀直入:“你也是杜家的女儿?为何从前未曾听闻过?”

杜清沅被他盯着瞧了许久,僵坐着大气都不敢喘,冷不丁听到他开口发问,吓得身子轻颤了一下,才缓过神回答。

“我是杜家的小女,小字清沅……长姐病重,父亲担忧病气损伤您的贵体,无奈之下令我代姐出嫁……

我、我生下来八字不好,算命先生说十六岁之前会妨害父母,所以自小养在江南外祖家,年满十六之后才来京中与父母同住。夫……大人此前未曾听闻,也是情有可原。”

杜清沅按徐氏交代的说辞,小声地同易潇解释。她还不习惯叫他夫君,犹豫片刻,还是唤他大人。

说完她又暗恼,这般称呼他,更像他是明镜高堂上的判官,自己是被审问怀疑的嫌犯了。

易潇听完她的说辞,不置可否。

从面相上看,眼前女子的确与她姐姐有相似之处,应当是出自一脉,但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不像是名门深闺中的淑女千金。

易潇搁下茶碗,暂时不去深究这些细枝末节……原本娶谁对他本人来说无甚差别。这桩婚事在他眼中,不过是为了给某些人添堵罢了。

结果还是失算了一成,被他们李代桃僵混过去,易潇轻嗤,那帮老东西现在正得意呢吧?无妨,他还有后手,他会一点点将树上蔓生的枝丫修剪干净,最后再将树干连根拔起……

易潇紧抿薄唇,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下压的眉头和冷冽的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暴戾恨意。

杜清沅解释完,许久没等来易潇下一句问话,她惴惴不安地抬头瞟了他一眼,想通过他的脸色判断自己的解释是否平了他的疑虑。

她一抬眼,正对上他漆黑如潭的眼睛,像对上蛰伏在暗处的兽瞳,平静中暗潮汹涌,散发着不好惹的危险气息。

杜清沅心口一抽,直觉般想起雨夜里那个提刀杀人者的眼神,冷静、锋锐,像一柄开刃的尖刀,直待狩猎和杀戮……

记忆如寒潮涌入脑海,那双雨夜里泛着寒芒的眼睛,在短短一瞬间与眼前之人的重合……一样的轻扫冷睇,看不出情绪,却像来自地府的凝视。

一阵彻骨的凉意席卷全身,杜清沅像被擒获的兔子,不知所措地僵住,沉默屏息,圆滚滚的眼睛里堆满怯意,紧张又警惕地望向他。

易潇咽下仇恨中的复杂情绪,绷着的身体和神情逐渐松弛下来……他对上了她谨慎戒备的眼神,里面是呼之欲出的害怕。

他刚才的脸色很吓人?应当不止如此,易潇很有自知之明,他在外头名声很烂,小姑娘会害怕他理所当然。从花轿落地开始,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和退避三舍,甚至此时,她把自己的呼吸声都藏起来了,憋着气脸涨得通红。

易潇笑了,她这反应活像是见了鬼,他有这么可怕吗?

尽管他挺讨厌杜家人的行事做派的,但眼前的女子显然也只是个被推过来的替罪羊,他还不至于把计划落空的愤怒发泄在她身上。

沉默几息后,易潇缓和了神色,眉目舒展,嗓音里带出一丝戏谑的笑意:“你很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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