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屋内慌乱之际,安澜朝檀昭眨了眨眼,继而贴墙一溜烟的没了身影。
"娘。" 檀昭撑起身来,心慌慌地扶住母亲。
梅娘颤如筛糠,伸手去摸,从他臂膀摸至他的脸,确实是她的宝儿! "昭儿,昭儿——! 你何苦瞒着阿娘! 娘晓得你孝顺,可是,娘也闻见了那些风言风语,虽然任大人让我莫要轻信,可娘不傻,心里一直没有安宁过! 我宁愿你如实告知,伴你身旁,与你一同经受大风大浪! 娘什么事儿未曾经历过?当年你爹……" 梅娘心如刀绞,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已然哭成泪人儿,濡湿了檀昭的月白衣襟。
眼见母亲泣不成声,檀昭肝肠欲断,眼角亦是清泪滑落:"娘,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莫哭,您莫哭,孩儿依旧好好的站在您跟前儿。" 他从袖中取出娘子绣的那枚帕子,给母亲擦眼泪。
梅娘吊着的心一点点落下来,缓气道:"昭儿,娘不怨你,不说你了,快随娘回家,我们一道儿回家去!"
任真旁观唏嘘,苦口婆心地说道:"梅娘,夜已深,现下您先回去,明儿我便派人将子瞻送回府上,您尽管放心吧!"
梅娘谢过任御史,又心疼地抚摸她的昭儿:"我的儿啊,你受苦了,这些日子谁人照料你?"
任真接话道:"你们檀府来的一个丫鬟,人老实勤快,细心体贴,将子瞻照料得十分周到。"
伴在梅娘边上的巧姑也擦着泪,闻之疑惑:"哪个丫鬟?"
任真讶道:"阿朱,巧姑你遣来的那位姑娘呀。"
"阿朱?我何时派遣过人?" 巧姑更是纳闷,转着湿红的眼睛看向檀昭,"郎君认得那位阿朱?是何模样的?"
"阿朱……" 檀昭呢喃,清眸四下扫了一周。
已无安澜的身影。
娘子…… 娘子又不见了……
俩人总像似隔了一个世界,他在明,她在暗,宛如日与月,东升西落,终是参商相隔。
送走梅娘后,任真长吁一口气,可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琢磨道:"那个阿朱究竟何人?子瞻不是认得吗?"
檀昭喉骨上下无声一滑,默了片刻,回道:"似曾相识。我身患病痛,意识模糊,不过那女子定然无什歹念,她将我照料得甚好。" 檀昭不好当着同僚的面说谎,尝试将此事搪塞过去。
嘶,竟让个生人贴身照料,幸好檀大人没出事! 任真想来后怕,也觉怪异,难不成是哪家姑娘歆慕檀大人几近癫狂,扮作侍女前来伺候?
极有可能。估计又是桃花劫。
任真啧啧摇头。
眼见任真还想说什么,檀昭岔开话题道:"仲德兄,这段时日有劳你了,我感激不尽。如今我被停职,御史台的事务也要劳烦你多加费心。" 檀昭端直身姿,深深作了一揖。
任真赶忙扶住他:"子瞻放心,明儿你安心回府,好生休养。现下冬至,大内都忙着辞旧迎新,郊坛祭祀,其他事务待元旦后再议。对了,官家到景灵宫行谢后,还准备去金明池冬狩。今年雪来得早,司天监预测,腊月前,应该还会下雪。"
至于阿朱究竟是谁?身份成谜。
好在檀昭安然无恙,此事也就无人继续揣摩。
.
檀昭倒是有个疑惑,不晓得母亲从哪里得来消息,寻到他。
既然母亲知悉,他翌日拾掇拾掇便回了府,心里庆幸,母亲没有瞧见他最糟糕的那阵子,晕迷发热数日,醒后动也动不了。那会儿幸得娘子悉心照料,十来日过去,他至少能下床走几步路。
娘子消失后,檀昭失魂落魄。但,娘子说过,生命之根本,吃饱睡足心情好。檀昭狠狠加餐,猛猛酣睡。他的安安再出现时,他要她震惊,要她看到奇迹!
如今他宿在书房里。
寝屋他一刻也不想待。他总算明白,之前沈清婉换回身份后,出于骄矜与嫉妒,将寝房全部换新、清理,只因不愿留有安澜一丝痕迹。檀昭本就洁癖,回府后,也命人将沈清婉所用之物统统翻新,洗了又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檀府仆役不明就里,只见他们夫妻俩折腾来折腾去,现下郎君回府了,夫人还待在娘家那儿至今未归。
私底下流言慢慢传开,檀昭夫妻估摸要散了。
梅娘亦是惴惴不安,这俩小夫妻该是闹别扭了,也难怪,儿子惹出一桩桃花事件,儿媳妇免不了气一气……
梅娘打算去沈府走一趟,亲自见见儿媳妇。
亲家母难得过来,沈府众人恭敬相迎。
林媛媛最是欢喜,挽住梅茹的臂膀:"梅姐姐怎么来了,说来甚巧,昨夜我做了一梦,梦见我在你府上那会儿,你我,还有婉儿,我们一同喝茶闲聊的好时光,不想今儿真就见到了你!" 说话间,林氏郁郁不欢的面容舒展开来。
梅茹与林媛媛处得来,挽紧她的手臂,一阵嘘寒问暖后,问道:"婉儿还好么?多日未见,我放心不下,便过来瞧瞧,想问问她几时回去?"
提及沈清婉,林媛媛的脸色逐渐黯淡:"不瞒你说,婉儿又病了,近来她整日关在屋里头不出来,连我也鲜少见面。"
"怎的又病了?" 梅茹惊忧,"我以为是你病了,她回府探望你。"
林媛媛幽叹:"我这身子,二十年来从未好过,病怏怏的。而今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惟有在你们檀府那段光景,像似活了过来。可怜婉儿,许是我这母亲体弱多病,将她也给染上了。"
梅娘轻轻拍了拍林氏的手,慰道:"妹妹莫要妄自菲薄,依我看哪,多半因为这气候,今年冬天异常寒冷,大家都小心些,莫要着了风寒。"
俩人唠了好一会儿,林媛媛送梅茹至西院清蘅阁,吩咐侍女通报。稍一会儿,潘嬷嬷从屋里头出来,哪敢怠慢,慌忙躬身道:"檀老夫人,有失远迎,快请进。"
林媛媛辞行,留梅茹独自与儿媳妇道些知心话。
巧姑搀扶梅茹进屋,潘嬷嬷让她们暂且在书房喝些茶:"夫人担心病容憔悴,惊着您,稍微收拾下,随即出来拜见。"
里屋,沈清婉却不着急。
自从她好心探望檀昭,却被他给冷漠打发了,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左思右想,前日,她命人去檀府通风报信,好让梅娘晓得自己儿子的真正下落,亲眼瞧瞧他的惨况。
她猜着梅娘最近会来。
果然。
沈清婉慢悠悠地挑选衣裳,粉红,还是郁金黄?两件都不错,皆是上等云锦,纹饰华美若天上云霞,织金一类,比蜀锦还要名贵。
"潘嬷嬷,今儿我脸色不大好,你觉得哪件褙子合适些?" 沈清婉犹豫不定。
潘嬷嬷搓手急道:"小姑奶奶,檀老夫人还在候着呢! 郁金黄吧,似冬日暖阳,人人喜之,看着也暖和些。"
沈清婉颌首,穿上郁金黄云锦褙子,接着又让甜橙补了妆容,这才莲步轻移,去到书房请安。
样子还是要做的,沈清婉温婉礼道:"阿婆,儿媳病痛在身,有失远迎,还请阿婆见谅。"
"婉儿快坐,自家人无须客套。" 梅茹心地善良,总将人往好处想。况且她视线不清,哪里看得出沈清婉面色好不好,只瞧见她模糊的身子,衣装靓丽。
巧姑却看在眼里。夫人的气色比在檀府那阵子好多了,说话也不再那么气虚,似乎讲到一半就会断了气儿似的。
"夫人。" 巧姑福身,随即退出门外。
梅茹不想累着儿媳,关怀一番,坦诚言道:"前日昭儿回来了,我已知事情真相,斟酌后,便亲自来看看你,婉儿,你打算何时回来?我们甚念之。"
嗤。沈清婉心里暗哧一声,面上维持温柔神情:"阿婆,主要是我身子不适,担心回去,会给您添烦恼,不如等我修养好了,再回也不迟。"
"我怎会怪你麻烦,婉儿,别怪阿婆唠叨,夫妻之间,贵在相守,若分离太久,恐连理生隙,离久则情疏。" 梅茹顿了顿,实心实意地又道,"你若与昭儿有何不便说的,告诉阿婆,阿婆替你做主。"
真烦。
沈清婉暗恼。
这婚离定了,早晚而已。
为了挽回颜面,沈清婉趁机复道:"阿婆的话,自然有道理,婉儿明白。可檀郎那事儿,婉儿一想起,依旧痛心疾首,心病难医……" 沈清婉越想越气,泪珠从眼角滚落,"或许我与檀郎缘分已尽,不如和离也罢。"
"和离"两字,这回由她口中说出,沈清婉泄了一口恶气。
梅茹惊骇,腾地站起身,捂着胸口支吾道:"和和离,这怎么,怎可如此! 婉儿,我回府说说昭儿去,既是他先辜负了你,必然他先赔罪才是!"
眼见梅茹焦灼痛楚,沈清婉暗自高兴,也算是报复了檀昭。
但也不能恶化事态。
檀昭那人,她真心害怕。若没有父亲撑腰,她害怕死在他手里。
后路还是要留的。沈清婉扶住梅娘,哽咽诉道:"阿婆,您别,千万别啊! 檀郎病痛未愈,要让他安心养身才是。此外,我不想他迁就,或责怪于我,这事儿您就先搁一阵子,待檀郎康复后,再说也不迟。您答应婉儿好不好,否则婉儿寝食难安,若是落下一身病,将来如何是好。"
梅茹自然舍不得儿媳担惊受怕,含泪应诺,回府后,也没与檀昭提及她探访沈府这件事。
.
今夜又逢月圆,檀昭支着木拐行至窗前。
朔风冷冽,如薄刃般割在身上,带起刺骨的战栗。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为她。
他的安安蓦然消隐后,汴京的夜比漠北还荒凉,他望眼欲穿,纵然忐忑,心底仍怀着一蔟希望的火苗,静静等候。
天寒地冻的,她会不会冷?如今身处何方?檀昭惦念着,凝望那轮完美无缺的圆月,悬于天河尽头,却看似伸手可触。阿娘曾玩笑说,他是嫦娥仙子遗落在人间的小兔子,如今,他晓得他的嫦娥仙子长甚模样了。
她何时会来寻他?
骤然一道黑影似轻燕飞落,须臾靠近窗棂。
"娘子……?" 檀昭的心险些撞出胸口。
"嘻嘻。" 那人双手撑着窗沿,朝他展颜一笑,浓眉大眼的,嘴唇上沿竟还有一副小胡子。
"你是?" 檀昭吓了一跳,定睛细瞧。
虽知安澜擅于乔装打扮,但扑入眼帘的却是男子的面孔……
"三日不见,甚是想念。" 安澜搓搓手,"檀小兔,外头冷,我先进来。"
话罢,她双手用力,一个轻盈翻身,从窗沿跃入屋内。
民间香艳话本里,皆是男子爬窗,幽会心上人。
到了安澜这儿,她不仅爬窗,待会儿还要爬床呢!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源自清代一首诗词[绮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报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