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母亲就是在这里遇上我父亲的吧?”阿如问,“他是谁?”
能得公主青眼,想必不是无名之辈。
可阿如才提到那个人,陆松鸣原本颓坐着的人登时暴怒,狠狠一拳砸向桌角,连带着桌上的茶杯都摔下地去:“他不是谁!你是公主的孩子,只是公主的孩子!”
朵哈就在门外,阿如阻之不及,朵哈已经听见了,问了句:“公主!”推门就往里进。
好在元若离得近,身姿一转隐在门后,瞅准了朵哈的后脖颈狠狠一手刀,那大个子便软趴趴倒在地上。
值夜的不止朵哈一个,听出异响都急匆匆赶来,剩下的已经堵死了前后出入口。
阿如自己设的岗哨自己清楚,一旦有异常,苍蝇都飞不出去,只能冒险把人引开。
趴门缝上望了眼瞬间灯火通明的院子,阿如冷静地说:“走不了了,别出去送死。”
随后轻唤一声:“其心!”屋顶瓦片咯噔一响,沈濯一身夜行衣已经从屋顶开了洞跳将进来。
“护送他们离开!”阿如吩咐了一句,自己已经三两下抓乱头发,朝心口旧伤处狠狠一掌,佯作慌乱跑出门去。
“来人……”院子里阿如虚弱的声音接连响起,“快追!刺客从,从屋顶逃走了!”。
三人屏气躲在门后,来检查屋内的人亦被阿如支走,三人这才隐去身形,随沈濯从后门走了。
曹蕻的院子离得不远,得知公主遇刺,披衣趿鞋装模作样出来探视。阿如身上仅穿着寝衣,又受了惊吓,在火把光里披散着头发凝眉楚楚,全无白天凌厉骄矜气,看得曹蕻心上一紧,顿觉带着的几个侍妾全是庸脂俗粉素然无味。
他弟弟曹莼曾在一次宫外小宴上提过一次固安公主容貌云云,但曹莼志不在此,只说较宫里那些强点,他便记下了。
白日宣旨时一见公主曹蕻就觉惊艳,只是多少要端着架子,此时却不一样,受惊的美人儿,摇摇之火光,溶溶之月色,无不勾起他那点龌龊的小心思。
穿过近卫往前,曹蕻殷勤地取下自己外袍要给阿如:“公主受惊了吧?夜里冷,快披上些。”
阿如正苦于没办法圆过这件事,这草包就送上门来。
阿如立刻计上心头,低泣了两声:“叫曹都尉见笑了。好在刺客没伤着您,不然,妹妹真不知道该怎么与安康姐姐交代。”
第一次听她这样柔柔弱弱地说话,曹蕻骨头都酥了,色眼直勾勾盯着阿如单薄的身子,说话也放肆起来:“该庆幸妹妹没事才对。只是可怜妹妹这般品貌却要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真是苦了妹妹。”
说他草包简直是辱没了草包。
阿如心里冷笑,装听不懂,却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袍子:“夜里风大,曹都尉快进去吧,吹病了就是我的罪过了。刺客自有人去捉拿,有消息定会告知都尉。”
指尖在衣下轻轻碰到了曹蕻的手,阿如立刻收回来,一派若无其事。
曹蕻本就起了贼心,那抹冰凉的指尖无异于点过他心头涟漪的蜂翅,早经过手指酥遍了全身。
就说越是正经的女人越有味道,曹蕻深以为然,将那根被碰过的手指凑近鼻尖闻了闻,心里打定主意要找机会染指这个名义上的小姨子。
打发走曹蕻,阿如嫌弃丢了那袍子。逡巡一眼,沈濯已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知道他办妥了,阿如松一口气,吩咐其他人加紧巡防,回屋穿戴整齐,去看朵哈。
朵哈倒是醒了,只是脑后几番受创落下个晕眩不止的毛病,此时才吐过,脸色苍白得厉害。
“可好些了?”阿如悄然坐在他床榻边胡凳上,关切地问,“医官说你旧伤复发,近几日便不急着当差,好好养伤是正经。”
朵哈要起来,阿如忙叫巴丝玛按住:“躺着吧,别起来。”
朵哈只好躺回去,欠身要说话,却只是徒劳的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如一愣,问身后医官样的人:“怎么回事?”
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忙跪倒:“回公主殿下,将军伤及脑后,又不良于说。想必,想必是有所损伤。或许往后,很难开口了……”
阿如蹙眉:“你的意思是,他以后都不能说话了?!”
医官不敢抬头:“或许只是暂时,或许等伤好了将军就能重新开口。下官,下官也不,不敢确定……”
偌大的临州城,连个靠谱些的医官都找不出来,阿如简直要气死,起身一脚踹倒了胡凳,怒不可遏:“废物!养着你们有什么用!写!现在就写!写榜文贴出去,就说本公主重金求医,治不好的统统拉出去砍了!”
巴丝玛领命去了,那医官被阿如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逃命去了。
朵哈试图张嘴再试试,仍是发不出声音来,急得不行。阿如只好安慰他:“不急不急,你没听见吗他说只是暂时,等你养好了伤,就能说话了。”
朵哈却仍在努力,阿如凑过去,问:“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等你……”
等字才出口,阿如便顿住,手已经条件反射般摸上了袖中藏着的短刃。
因为她看见朵哈从怀里拽出绢帕一角。
那是陆松鸣视之为珍宝的绢帕。
就是说,朵哈已对她起了疑心。
阿如杀心顿起。
“公主。”
阿如没听错,这声公主是朵哈喊的,声音虽轻,但清清楚楚。
先是隐瞒绢帕,又是假装失声,这小蛮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假装弯腰扶他,阿如袖里的短刃趁机顶在朵哈背上。
“公主,”朵哈却像是早有准备,不仅丝毫没躲,还又轻轻喊了一声,“朵哈有话说。”
明白这是让她支开沈濯,阿如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并没有下令。
朵哈力大无穷,别说是她,就是十个沈濯也未必治得住。
阿如不能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朵哈却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一笑立刻起身自己动手绑住了自己的手脚,哪有一丝旧伤复发的病弱样子?
“公主别怕,朵哈只是想跟公主谈件交易。”
阿如心中警觉更甚。
但朵哈诚意至此,她也不好不领,转将那短刃抵上朵哈脖颈,指尖一挑勾出那条绢帕塞进自己怀里。
朵哈始终一动不动。
“其心!”阿如这才冷冷开口,吩咐道,“退避三丈,警醒十分!”
沈濯的脚步远了些,阿如刀拿得稳稳的,居高临下问朵哈:“你要说什么?”
朵哈这才低下头,恭敬道:“并非属下有意冒犯,请公主恕罪。”
“你一直都会说话?”阿如目光如炬,盯着他问,“为什么要装作结巴?”
朵哈答得流利:“漠北也非净土,属下只是为了自保。”
这倒是实话。
阿如又问:“你方才都听到了什么?拣了那东西又故意露给我,意欲何为?”
朵哈眼光灼灼,满目诚恳:“我只是听到有人说话,但公主并未叫我,我想公主该是不希望被打扰。至于这帕子,是我捡的,当时他们三人藏于门后,想是仓皇间遗落了。属下原先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所以故意露出来给您看,见公主那般紧张,属下知道,属下赌对了。”
朵哈不常说话,平日里也是呆呆笨笨的样子,阿如竟一时分不出他话里真假,但他意思是明白的,若不是有所求,将这东西和这些话交于答伏迩,她好容易换来的信任便会荡然无存。
阿如思忖片刻,只好紧盯着问:“你想要什么?”
朵哈这才稍有动容,眉眼一蹙,哽了一声:“阿扎木!公主,我只想找到阿扎木,他就算是死了,也该有尸骨。这样不明不白杳无音信的,属下真的不甘心。”
说实话,阿扎木生死不明阿如也是难过的,但如答伏迩一样,找不到下落就默认他已经死了,想着往后厚待他的家人便撂过去,真心没有当做一件了不得的事。
只有朵哈,几次三番寻找线索,始终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一次甚至赌上性命与阿如做交易。
这份坚持,连阿如都顿觉羞愧。
“你……”阿如自惭形秽,眼神躲闪道,“他已经……你明明知道……”
朵哈眼眶瞬间红了:“他不会!我们说过的,这辈子生要一起上战场,死,也要一起躺在羊羔皮上喂鹰。这样,我俩的魂魄始终在一起,下辈子还要做兄弟!”
这明显超越了兄弟的界限吧。
阿如想到什么,又觉得荒唐,凝眉道:“你?你们……”
倒是朵哈坦然多了,怆然一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小时候又笨又胆小,是阿扎木替我赶走那些欺负我的孩子。我不敢大声说话,就算说话也是结结巴巴,他就说,没关系,以后他就做我的喉舌嘴巴。公主,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不知道算不算……我就是想让他回来,想让他好好活着,哪怕回到那天晚上,让我去换他,换成是我不知生死,我也心甘情愿!”
为一个人心甘情愿赴死,阿如做不到,也不会去做。
换作旁人她只觉得幼稚可笑,可这个人是朵哈,却又觉得合理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蠢?”阿如冷声问他,“若他已经死了,你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朵哈抬头,眼里泪光盈盈:“属下知道,所以求公主不要放弃阿扎木。属下从今往后都是哑巴,不会将今夜的事情说出去。您若还信我,朵哈从此唯公主马首是瞻,若不信我,属下便以伤痛为由自请调离公主身边。主上那样在意您,断不会放一个废物保护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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