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霜迷茫的眼神落在魏如玉眼里,魏如玉低声解释道:“这是庆阳郡主……是个不好相与的。”
前半句没听,后半句听明白了,魏如玉这种棉花性子都觉得不好相处,杜陵月怎么请了这么一个人。
魏如玉好似听懂她心里在想什么,继续说:“她最喜凑热闹,不请她,她就记恨你。”
魏如霜目光从那位堆金嵌玉的郡主身上收回,回过头对着魏如玉眨眨眼,魏如玉垂下头,闷声道:“我姐姐在她手上吃过亏。”
这事儿还得追溯到魏贵妃进宫前,魏氏一门双姝名冠汴京,魏如岚也是个喜好诗词歌赋的性子,赏月、乞巧、踏雪……均能被她当作由头请来一堆大家闺秀,不巧,有一回忘了请庆阳郡主。
庆阳郡主是长公主幼女,性格泼辣刁蛮,夫君死后愈发乖张。一次不请她,她就敢带人砸了魏如岚的诗会,最后甚至惊动了开封府尹。
三言两语讲完了各种缘由,魏如玉又陷入寥落的情绪中。
刚进宫时,魏如玉姐妹俩还没有如今此般势同水火,魏如玉也偶尔进宫看望姐姐,后来不知怎么姐姐不让她进宫了,她去寻父亲,父亲只说她年纪不小了,进宫去不合礼数。
再往后,姐姐便与她逐渐断了联系,若不是宫宴上有皇后娘娘在,两人连句招呼都不见得有。
魏如霜想起那位憔悴的病美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庆阳郡主穿着打扮都是张扬的派头,走进明厅后,睨了一眼凑在一块的假姐妹,嗤笑道:“二位还生出真感情了?”
二人起身行礼,魏如霜听她语气不善,也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回道:“多谢郡主关怀。”
庆阳郡主不依不饶,“听闻邢夫人是青州乡下来的,不知可否读过什么书?”
“邢夫人她……”
魏如霜拦下想替她辩白的魏如玉,笑得格外坦然,直言道:“我不识字。”
庆阳郡主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里忿忿不平,“不识字?那来诗会凑什么热闹?”
魏如霜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东京富贵迷人眼,自然是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
庆阳郡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冷哼一声到了对面坐下。
对上杜陵月歉意的目光,魏如霜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把心思放回哄身旁的苒姐儿身上。
有位身穿灰鼠大氅的夫人出来打圆场,牵上杜陵月的手,盯着她左看右看,诧异地问道:“陵月背着我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怎么短短几日不见像是年轻了好几岁,说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有人信。”
朝廷官员的家眷若是传出替人诊治的流言蜚语……杜陵月瞧了一眼魏如霜,魏如霜眼眸闪着光,目光平和如镜湖,似乎并不在意。
杜陵月莞尔道:“三娘说的是什么话,要有灵丹妙药,还能不与众姐妹同享?”
那位夫人话音落下,其他官眷也凑上前来,纷纷问杜陵月有何保养的秘诀。
杜陵月在群群围攻下无奈松口,“只是多吃了些荤腥,又幸得邢夫人给的阿胶糕。”
“我当是什么稀罕东西,一块破驴皮还成了稀罕物。”庆阳郡主不满的声音又响起,几位夫人、小姐听到后纷纷皱起眉头。
先前那位夫人茫然道:“驴皮?这东西能吃吗?”
魏如霜缓缓起身,将香囊里随身带的几块阿胶糕分给众人,“阿胶于女子,是极其好的滋补佳品,滋阴润燥,拿黄酒泡过再熬煮,一点怪味儿都没有。”
魏如霜话音刚落,杜陵月与魏如玉便率先尝了一小口,身体力行的告诉众人,此物十分美味。
魏如玉当场吟诗一句,“扶元固本享太平。”
见众人团团围住魏如霜,庆阳郡主心头更是郁闷,冷哼一声,“莫不是夏府最近手头拮据?燕窝、鱼胶都吃不起了,吃什么驴皮!”
魏如霜看向稳稳坐在矮几后的庆阳郡主,肤色细腻如脂、面若银盘,身材纤细,但面部肿胀感不轻,整个人如同泡过水的白馒头,再结合庆阳郡主口中的燕窝、鱼胶等大补之物,心中已有定论。
“郡主身份自然与我等不可相提并论,只是郡主应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再多再好的滋补、美颜佳品,也不可能青春永驻,甚至会适得其反。”
庆阳郡主柳眉一竖,“大胆,你竟敢如此与本郡主说话。”
魏如霜不顾魏如玉与杜陵月的阻拦,径直走到庆阳郡主桌前,矮下身子,压低嗓音道:“郡主若是不信,可屏退众人,我自会让郡主信服。”
庆阳郡主斜了一眼,冷冷道:“不管你要搞什么花样,本郡主定要你付出代价。”
魏如霜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转身问杜陵月讨一间无人的空房,杜陵月忧心地点点头,派女使将二人带了过去。
进到屋内,庆阳郡主自顾自地坐下,奚落道:“别的不说,若是今天你替本郡主医治的事情传出去,你、连带着你们家的邢将军,在这汴京城里可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魏如霜毫不理会,走到庆阳郡主身前,忽然蹲下身子,一把掐住庆阳郡主的脚踝,庆阳郡主吃痛地骂道:“你犯什么病!还故意伤害本郡主!”
魏如霜依然默不作声,站起身攀上庆阳郡主的脉门,仔细审视这位面若桃李的郡主,忖度道:“郡主身形纤细,但常有面部、下肢肿胀之感。”
庆阳郡主瞪了她一眼,起身要离开,“你说什么废话,先是逾矩地盯着我看,又掐住我的小腿,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魏如霜拦在她身前,眉心微皱,“月信淋漓不尽、且毫无规律可循……”说着说着,魏如霜施展偷袭,在庆阳郡主饱满的曲线上轻轻戳了一下,庆阳郡主直接嚎出了声。
“很痛?”魏如霜问道。
庆阳郡主这会儿也顾不上气了,泛红的双眼像是林中的小鹿,直愣愣盯着魏如霜点了点头。缓过劲后,庆阳郡主的气焰顿时少了一大半,深深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
魏如霜纳闷,“郡主乃皇家中人,为何不找太医诊治?”
庆阳郡主白净的脸庞立刻飞来两朵红云,垂着头道:“女子闺中之事,怎好请太医来看。”
“那就不看了?”魏如霜道。
庆阳郡主脸上顿时失去了所有神采,黯淡的忧愁弥漫上脸庞,“男女大防,只能请太医按症开方。”
魏如霜不禁怆然,女病难医葬送了多少性命,她忍住喉头的酸涩,“郡主莫要担心,您只需停了所有的补品,不出半年便可自愈。”
“停了补品?”庆阳郡主睁大双眼,“补品都是养颜补身子的,怎么还有错了?”
魏如霜在她不解的眼神中点了点头,“燕窝、蜂蜜、牛乳、豆腐、花胶,能不吃就不吃,郡主若是想要长命百岁,最好还是听我一言。”
庆阳郡主撅起嘴,抱怨道:“你做的那什么阿胶糕也不能吃?”
魏如霜促狭之意涌上心头,“自然也不能,因为我并没有送给郡主。”
迎着魏如霜调笑的眼神,庆阳郡主使劲掐了掐她的脸蛋,以报自己被偷袭之仇,而后小声嘟囔道:“你再给我开些药可好?”
魏如霜思索片刻后回道:“无需再开药了,是药三分毒的道理想必郡主也明白,慢慢调理,最多半年就能痊愈。”
庆阳郡主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勾着魏如霜的腰带,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别给我装什么黄花大姑娘,你不知我什么意思?”
浓香扑面,魏如霜微微后仰身子,无辜的大眼看着庆阳郡主,“什么意思?”
庆阳郡主气馁地撒开手,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这毛病多耽误我与玉郎相好,你就不能帮我快些治好?”
“玉郎?”魏如霜支支吾吾道,她记得庆阳郡主的夫君已经死了……
“是我府上的面首。”说完,庆阳郡主带着勾子的眼神还剜了魏如霜一眼。
过于直白的话语让魏如霜蓦地满脸通红、云蒸霞蔚,吞吞吐吐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别看她平时混不吝的模样,魏如霜在汴京并无什么闺中密友,除了医书药典里提及男女私事,无人会与她讨论这些问题。
庆阳郡主靠近,魏如霜就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屋内的柱子,郡主歪了歪头,活像一个调戏良家妇人的登徒子。
语气轻挑,“是我说错了话,邢将军正是龙精虎猛的年岁,妹妹哪知道我们这些深宅夫人的苦闷。”
什么龙精虎猛,她不知道。魏如霜不想再听她口出狂言,从庆阳郡主腋下钻了出去,边跑边说,“郡主放心,定能无碍。”
屋外一群人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青荷红梅更是脸色惨白,需得旁人扶着才不至于跌倒。
看见魏如霜小跑着回到花园里,魏如玉差点撅过去。
完了,得罪了庆阳郡主。
杜陵月显得淡定得多,反正在她夏府的院子里,庆阳郡主不给魏如霜面子还要给她几分薄面,迎上去细细闻讯,只是发抖的手也暴露出她内心的慌乱。
魏如霜红着一张脸不知怎么说,身后庆阳郡主开怀的笑声替她解了围。
庆阳郡主扬声道:“莫要再追问魏妹妹了,耽误了这么久,腊梅宴快些开始,我都有些渴了。”
众人看庆阳郡主居然唤上魏如霜妹妹,便将方才的插曲彻底抛到脑后。
两个时辰过得飞快,魏如霜被庆阳郡主故意灌了不少酒,临走前面若云霞、身软无骨,踩在地上如踏入云端。
青荷红梅一左一右搀着她,魏如玉在一旁拎着两盏苒姐儿亲手糊了送给各位夫人、小姐的灯笼。
这幅模样不好让外人看见,杜陵月特意让婆子套了马车牵进内院,嘱咐青荷红梅,马车到了将军府后定要直接送到院子里。
青荷红梅连声答应,唯有魏如玉始终放心不下,让青荷转告魏府的马车先回去,她与魏如霜坐同一辆马车走。
张轩在门房干等了几个时辰,直到门卫唤他,才恹恹地起身。
将军府的马车在前面慢慢走着,张轩骑在马上跟在后面,迎着烈火一般的晚霞回到了将军府。
张轩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侍卫,正要转身走时,马车里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将军且慢。”
张轩回头看去,窗牖掀起一道小小的缝,只看得见车中人脖颈的一抹雪白,张轩的脚步一下钉在了地上。
“夫人今日有些醉酒,我放心不下,便跟着回来了,还得麻烦将军送我回魏府。”
远若山巅、近在耳边的轻声细语让他不知如何开口,生怕惊醒了下凡的仙子。
“将军?”魏如玉轻声催促。
“哎,我……我送你回去。”
张轩回过神,让马车先进府里转一圈把夫人放下,再转出来由他将魏如玉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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