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被粗暴地扣住,强势逼人的吻封上来。身旁那二人还未被带走,眼睁睁看着谢以珩这样做。我根本不敢去看宁怀熙,闭上眼接受这个来势汹汹的吻。谢以珩第一次这么粗暴地对待我,我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抗的行为,也无力无心去反抗。
宁怀熙怔怔地看着我们,这个胆小鬼,这个懦夫。我在心里指责他,可是想了想,我没有立场指责他。其实从头到尾我只喜欢过宁怀熙一个人,却和这么多人不清不楚地搅和在一起。他会生气的吧,生气也没用。
宫外下了雪,越下越大。
我抱着海棠送来暖手的小炉子,昏昏沉沉靠在床头,半阖着眼。莲花阁最近很沉闷,大家都不如从前欢脱。大概是谢以珩总过来的缘故。
他招招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坐在我床头温柔地说:“不要再跑了,婴婴。跑出去你会死的。”
我一怔,什么意思?
他似乎看穿我疑惑的表情,笑着解释:“你和从前一样单纯。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平白无故生这么一场病,总也好不了。很早之前我就命人在你的饭菜里下了毒。”
“谢……”我的声音被封住,他捂着我的嘴打断我,继续说:“别误会,只是让你身子虚弱一点。可是你要靠我的汤药吊着命,三天喝一次,不喝就会暴毙身亡。婴婴,我不让你走是在保护你。”
他说完这些我连怒骂他一顿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垂眼点头。行,好,都可以。反正无非是在这里消磨完下半辈子的时光,我永远也不会爱上一个自私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温顺起来,渐渐不再胡作非为,反而整日呆在莲花阁里。谢以珩来看我,我就乖乖巧巧冲他笑着,礼数周全。他想要碰我,我也全都无所谓。皇城之内什么都是皇上的,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呢。
我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接受一切安排。只要能减轻阵痛,麻痹自己也没问题。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皇上夜夜来我宫里,我的肚子却没有任何变化。小翠给我梳头时我忽然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孩子吗?”
小翠不敢接话,我从镜中看了她一眼便继续说道:“因为皇上从来没有碰过我。”
拿梳子的手一顿,我苦笑:“他知道我不愿意,所以从来不碰我。你说他为了让我留在宫里,不惜下毒想置我于死地,让我没有任何逃走的办法。可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却会在床笫之事上顾及我的感受,你说可笑不可笑?”
顿了顿,我又垂下目光,小声说:“他一直这样。小翠,我很恨他,你知道吗?他毁了宁怀熙,我此生爱过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他做了那样的事情,我根本做不到原谅他。
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无论是年少时还是现在,我又做不到纯粹地去恨他。我是一个喜欢自由的人,呆在这里很煎熬。可是煎熬了这么长时间,要有几年了吧。我居然习惯了。”
到底有几年了,我也说不清楚。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一下子就想到李贺的《苦昼短》,一下子想起十六岁时笑着跟萧何说我也是穿越的,你干嘛用我偶像的诗。那时候我最喜欢的诗人还是李白,那时候我仿佛还是那个坐在教室里嬉笑打闹的高中生,可是一下子铜镜中的人就褪去了稚嫩。
看着镜子忽然心里空了一拍,就像是做梦时上楼梯忽然踩空了的感觉。我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小翠连忙跟在我身后。我有一次听见她和海棠私语,说娘娘为什么越来越安静、越来越不爱笑,明明刚入宫时是与她们差不多年岁的,现在也变得像个大人了。
那时我心里腾然升起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怎么敢私下议论主子”,察觉到这个念头自己都吓了一跳。现在再想起来这件事,我发现我已越来越不像我自己。短短的四五年我觉得像是一辈子,把一辈子的笑笑完,把一辈子的泪流完。我还很年轻,可是却已经不再年轻。
我又做梦了,还是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曾经与我说,我很快就会逃出去,顺着莲山山脉一直走,我会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本就没有当真,自然也不做过多的期待。可是我没想到,有一天谢以珩会跟我说,你走吧。
那是一个非常稀松平常的傍晚,谢以珩照例来莲花阁看我,我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两人静静的坐着。以往无数的夜晚都是这样度过,本以为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忽然说:“你走吧。”
我第一反应是冷笑:“这又是你搞出来的什么花样?”
他摇摇头,认真地看着我,苦涩在心底蔓延,如同一汪泥潭,他费力地从泥潭中拉扯出一个笑:“你走吧。”
我猛地抬头。
他捧起我的脸,眼神里的情绪我一辈子也读不懂。谢以珩轻声说:“你不是她,你不是我的小师妹。你一点也不像她,她那么活泼、那么爱笑,总是捣乱,给我们添很多麻烦。我小时候很讨厌她,但是每次所有人都把我忘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我。
其实她不是记得我,她记得很多人。我这辈子做错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伤害了她爱的人,从此以后她就消失不见了。你不是她,容婴,我知道你最想要自由了,我把自由给你,你把我的小师妹给我,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今天他穿了一件浅色的衣裳,和记忆中那个清风明月一般的二师兄很像。我站起身,看着他,开口:“皇上,我已不再是小师妹,你也不再是二师兄。把自由还给我,一切也回不到曾经。”
谢以珩茫然地看着我,不像一国之君,眼神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小时候总是故作老成,可是长大了怎么有些时候还像小孩子。他苦笑了一下,问:“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我点头。
他了然,我沉默地看着他,他又交给我一张叠好的纸,说道:“这是你那副汤药的方子,记得按时喝药。他们已经在暗门接你,去吧,御花园。其余你什么也不用管,出了宫以后不要回头,就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点头,刚想走可是却被紧紧抱住,谢以珩闷闷的声音响起:“再给我一个吻吧,最后一个。从此以后,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
犹豫了一下,我转身,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道:“再见。”
拂袖离去,消失在浓到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我不知道的是,谢以珩在背后看了我很久,看着记忆中那个红衣练剑服的身影渐渐变成各式的华衣薄衫,眼前是一片模糊。
谢以珩二十岁那年就做了皇帝,做了皇帝之后,总是夜长梦多。
他身前是豺狼虎豹,身后是万里江山,身侧是容婴。
容婴十九岁进宫,二十岁谢以珩力排众议立她为后,他很少纳妾,怕容婴生气。但后来他发现,其实就算他后宫佳丽三千,容婴也不会在意、不会生气、不会过问,只是淡淡的点头,说皇上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
从前那样鲜活的小师妹枯寂成一株安静的苇草,一根即将燃尽的灯芯,一颗饱满腐烂的葡萄。他几乎怀疑十七岁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些在花树下说悄悄话的日子,那些背着师父去河沟里抓河蟹摸鱼的日子,那些肩并肩的日子,全都是上天怜惜他才赐给他的一场美梦。
他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他梦见很多人。宁怀熙和容婴,容子画和容婴,花不昧和容婴。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十二年同门情谊秋风凄凄、白雪皑皑。
他梦见宁怀熙被他斩去右臂,曾经意气风发冠绝天下的天之骄子匍匐在地上,真像一条狗,丧家之犬。
污泥与光辉,荣华与血肉。
十二年师徒情谊暗暗腐朽、悄悄变质。
他看见花不昧无悲无喜的神色第一次松动,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让他恨不能投身下去。那样的眼神不像看徒弟,倒像是看罪人。即使现实中花不昧从来没看过他。
污泥与光辉,荣华与血肉。
而那个人。
她自始至终只是瞧着。从不可置信到习以为常,做一个旁观者,旁观他的人生。她没有插手,可是他的人生却因为她而改变了。
不知道何时两人站成了对岸,中间隔着一条大河。梦里容婴还是那个嗤笑怒骂、嬉皮笑脸的纨绔姑娘。三年时光在羽睫之间溜走,如同三天,如同三生三世,天翻地覆。
晚风娟娟地吹过她的长发,鲜红的发带在风中飘摇。
绫罗与绸缎,青衣与布衫。
说好的儿女情长,怎么就剩下尔虞我诈?如果一切一切都可以重来,黄袍加身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他不要做错事,不要进宫,只愿似当年,提剑醉花,招摇天下。
他已经泪流满面。
可是这一切,容婴都不会知道。因为他早已和容婴说过,你向前走,不要回头。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
如果仙人真的存在,请告诉我如何忘记这样一个艳丽的你呢?
卧槽,终于把最煎熬的部分写完了[裂开]有没有觉得很恍惚,怎么一下子就几年过去放容婴出宫了?恍惚就对了,我也很恍惚。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这段了,也不知道当初写大纲时怎么脑子一抽在大纲里写下“谢以珩做了帝王。他娶了我作皇后,我不爱他,所以不快乐。纠葛几年,他放我出宫。”这短短几行字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在床上打了三个滚,最后决定把这部分水过去。其实最后一段我还挺喜欢的,不能算水文……吧。
看我的文不能带脑子,看个乐呵就好了!!真的,有些剧情我自己写出来都想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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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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