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很快,你就会逃出去。顺着莲山山脉一直走,你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所有真相都会浮出水面。

命运的轨迹会恢复到原有的位置。”

初听这句话时,还是几年以前。很快是多快?不久是多久?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只需要几个月我就可以出宫。可是三年之后的今天,我才真正站在宫墙之外。

我的年龄从一开头变成了二开头,今年我已经二十二岁。一个很年轻的数字,可是倘若你知道我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之间发生了什么,绝对不会再觉得这个数字年轻。三年又三年,每三年是一个节点,仿佛一个诅咒。

又到了牡丹花开放的季节,一片一片的开了满园,容子画站在牡丹从前,笑道:“这花一定很漂亮。”

“你又看不见,你怎么知道它漂亮?”宁怀熙淡淡地问。

“这你就不懂了,闻这香气就知道开得很好,这是红牡丹,是么?”

“你怎么知道?”

“她那么喜欢红色,我叫人种的都是红牡丹。”容子画笑得眼睛眯起来,这张美丽的脸庞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脸色又苍白虚弱了些,他又好穿艳色的衣服,可是浑身笼罩着病气,和这身衣服实在不搭。

整个人站在衣服里,宽大的袍子罩着他,那么突兀的一个美人,日渐消瘦,在花丛间枯萎,就像是一架枯骨。

我出宫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宁怀熙,而是变成这个样子的容子画。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哑然半晌,问:“容子画,你怎么变成这样?”

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头,避而不答:“你长高了哦,小容婴,肯定比前几年更好看了。”

我挥开他的手,脑中名叫镇定的线一下子崩断了,泪珠就跟着这根线一起掉下来。容子画浑然不知,笑得依旧那么没心没肺,这个混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大声问:“死瞎子,你告诉我,是不是绣娘干的?”

“你说话好没礼貌哦,什么死瞎子,哥哥我没有全瞎。”

“骗鬼去吧!”我狠狠瞪着他,可是他看不到。对,他看不到,他一定看不到。如果他看到我哭了绝对不会站在原地置之不理,所以他一定是。

瞎了。

不仅瞎了,还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病秧子模样,等着谁去给他收尸啊?我一把扑过去抱住他,他似乎吓了一跳,随即笑着搂住我:“这么主动投怀送抱,我还以为我年老色衰入不了您法眼了。”

我闷闷地骂道:“滚!”

他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正色道:“好了,你不会真的哭了吧?”

宁怀熙在一边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们,我没有理他,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容子画:“你会死吗?”

容子画愣了愣,失笑:“我不死,好不好?真的哭了啊,你这么心疼我我好开心哦。”

这该死的都大难临头了还在耍嘴皮,我从他怀里退出来,愤愤地说:“快回房间去休息,你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死的。容子画,你一生作恶多端,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下毒,我就不信有什么你解不了的毒。”

他懒散地点头应好,转身回房间休息。走出院子,几乎是在走出院子的那一瞬间就咳嗽起来,他下意识摸手帕,却摸了个空,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黑血。

我当然不会知道,容子画怎么会在我面前展示脆弱的一面呢。

我还站在院子里,这一个大院子都是他的,是他以前自己攒钱买下的,绣娘都不知道这个住处。环顾一周,看得出是容子画喜欢的风格,花啊鸟啊鱼啊山啊水啊,院中一个大池子,里面几条锦鲤围着假山睡觉,假山上种着几株铜钱草。我坐在池子边撒了把鱼食,却没有一条鱼理我。

“肥鱼懒鱼,起来吃东西!”我冲着池子说。

“宁可跟几条鱼说话你也不愿意理我。”身后宁怀熙自嘲般笑了一声,我装作没听见,站起来叉着腰指着池子里的鱼怒道:“连嗟来之食也不吃,你们是什么锦鲤,和容子画一个德性,改名叫猪鱼好了!”

“……”宁怀熙静静看着我,“师妹。”

他声音有些哑,我回头看,只见他低着头,声音也很低:“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呀?”我淡淡地说道,“宁怀熙,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朝他走了几步,看见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恍惚,这张脸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变得愈发英俊成熟,右眼下添了一道横着的疤,不长不短,倒是多了一丝痞气。我捧起他的脸,端详着他的每个细微变化,说:“你变化真大。”

对,所有人变化都很大。风流美人变成病秧子,少年英雄变成丧家犬。可是原本该是这样吗,所有人都因为我越变越差劲,越变越疯魔。

宁怀熙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的手停留在他脸颊上,他皮肤变得有些粗糙,苦涩的沙砾伴着凛冽寒风的感觉。我道:“你不用跟我道歉,宁怀熙。你去跟十七岁的你道歉,去。”

他没有放开我,只一个劲地说对不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大吼道:“我说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去找十七岁的宁怀熙,你去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喜欢的人,对不起我就因为断了条胳膊一蹶不振,对不起我只有找回胳膊才能找回自信!你去说,去啊!”

冰凉的泪水划过他的脸颊,我声音有些大了,水池里的锦鲤都被我吓了一跳,四散开来。我抽身离去,留他一个人孑然一身站在那里。走出院子,上楼,一上到二楼拐角却吓了一跳,容子画站在那里沉默着,我皱着眉说道:“不是叫你去休息吗?怎么站在这里?”

想瞒过去,可我忘了他并非是个聋子,不仅不聋听力还十分好。

他忽然上前一步,低下头对我说:“别因为他生气。宁怀熙一定做了很让你伤心的事情,对不对?我们不理他,待会儿我就叫香玉把他赶出去,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好不好?”

明明是个臭瞎子,可是他的眼神是那么那么温柔。和百里惊鸿、谢以珩他们那种伪装出来的温柔都不一样,这是一种暖暖的温柔,不需要任何代价、不伤害你的温柔,我鼻子一酸,没忍住就哭出来。

真奇怪,其实从入宫起我就很少哭,唯一一次流泪还是在萧何宁怀熙他们被抓的时候,但无论在外面多么张牙舞爪、坚强冷漠,一到容子画这里,所有伪装都消失殆尽了。

在他这里,我永远都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十六岁的小姑娘。

他揽着我的肩,带着我走到一扇门前。容子画太轻车熟路了,上楼时甚至还叮嘱我说道:“看脚下,楼梯有点高,会摔跤。”

心里又一阵苦涩,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其实原本容子画不需要受这么多苦。他还在绣春阁当他的二把手就好了,何必因为我被绣娘搞成这个样子呢。

房门在我面前打开,扑鼻的一阵海棠熏香气,容子画指了指窗外:“底下种了一棵海棠树,过一段时间就开花了,应该是很好看的。屋里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我,丢了就是,给你置办新的。”

我不轻不重拍他一巴掌:“离开了绣春阁你花钱还这么大手大脚,给自己留点老婆本吧。”

“我还留什么老婆本呢,我有你呀小容婴,给自己留个棺材本就行了。我变成穷光蛋你不会嫌弃我吧?”他凑上来,我气得不轻,又甩他一巴掌:“说点吉利话,快呸呸呸。”

“呸呸呸。”他说完就叹气,“容小婴你幼稚不幼稚?”

我刚想回嘴,他却忽然面色一变,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被我捕捉到,但我没有立刻点出来,假装没看见。容子画果然瞒着我很多事情,直到现在还在瞒着我。他又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对我说:“我先走了,你出宫以后就身子差,好好休息。”

说到这里,应该是又想起了谢以珩做的那些事情,咬牙切齿道:“谢以珩那狗|操的玩意儿,要是叫我哪天碰见就把他剁碎了喂狗去!”

我又气又好笑:“行了,别耍嘴皮子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完脑门上挨了个脑瓜崩,容子画撇着嘴一脸无语:“你看我像是那种怕掉脑袋的人吗?”

我一挥手说滚滚滚,把他打发出去,他走后我又蹑手蹑脚把木门拉开一条缝,就见他微微弯着腰,手虚掩在唇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鲜血一直蜿蜒到小臂。容子画似乎为了不让我听见,刻意压低了咳嗽的声音,闷闷地咳了几声,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暗紫色的衣裳,血流在上面一点也不显眼。我双手拼命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容子画这个混蛋,大混蛋!我走后一点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笨蛋。

[心碎]写完这章我一点也不快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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