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十天的剧本围读，唐舒芩完整跟下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能这么随心所欲，也是因为资本雄厚，但她不单单是背有靠山好乘凉，她自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向亦冶之前看过唐舒芩几部代表作，觉出她是天赋型选手，演什么像什么，有点剧抛脸那意思。

后边拍过几场戏，向亦冶发现她是挺灵的。即使剧本围读缺席那么多次，也没因此拖慢进度，她不需要导演过多讲解，就能抓住一场戏的精髓。

但唐舒芩最会演的还是川剧变脸。特别是导演喊卡之后，她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立刻恢复冰块脸。

她对其他演员的冷淡，都让横店七月的酷暑变得没有那么难熬了。

每个演员都有相对弱势的地方，向亦冶是太规矩，林绡是情绪化，韩方延是脾气冲，唐舒芩则是态度差。

这次她没带自己的造型师进组，但还是超常发挥，试妆的时候，差点没把和导演合作多年的造型师直接气走。

《思晏华》的女主曲秾是个一身邪气的魔女，杀伐决断英姿飒爽，造型师给她在人神魔三界的造型都做了区分。

凡间的造型，给她把马尾高高挽起，簪子和发带都相对朴素，最多额间留点碎发。

但唐舒芩坚持要在两鬓留两根灵魂龙须，修饰颧骨，再在额头上加一串叮当作响的珠饰，修饰发际线。

她觉得造型符合角色固然重要，也要贴合演员个人形象，这很合理，并且建议几个主要男演员的底妆都加深一个色号。最后导演作出退让。

结果就是，她精致的造型和其他角色站在一起多少有点违和。

而且到了正拍打戏的时候，唐舒芩一个挥剑，龙须掉嘴里了，眉头一皱开始呸呸呸。

再一个转身，她头上配饰不是挂住向亦冶头发，就是勾到他剑柄上的穗子，几个梳化老师围着解半天。

跟着向亦冶一起进组的助理小周，每天最大的乐趣，除了和向亦冶开开玩笑，就是在群里发消息，向林绡和何景明几个转播剧组现状。

林绡闲得发慌，每天活跃在群里，根据小周的描述对唐舒芩冷冰冰的样子进行各种模仿，发语音还尤嫌不足，后边直接上视频。

关键她模仿得挺有神韵，惟妙惟肖中带着一丝魔性，看一遍刻入脑海洗都洗不掉。

有天正演群戏，向亦冶短暂充当背景板，看着女主一本正经除恶扬善的表情，突然联想到林绡昨天在群里发的视频，没忍住笑了下。

论杀伤力还得是自己人，林绡那一手露的，向亦冶嘴角一勾，立马被逮住穿帮，导演让重来一条。

唐舒芩这天心情很好的样子，没拿她那轻微的三白眼来回扫人，道：“难得啊，你也会笑场，我还以为你是机器人呢。”

之后群里再有视频，向亦冶依旧点赞捧场，但尽量不点开看了。

他也知道了唐舒芩当天心情好的原因，第二天的戏她没来，说是得了个什么奖，请了大半天假领奖去了。

请假的方式也很清奇，不能算是临时请，而是当时请。可能怕导演不批，她干脆来了个先斩后奏，人都到机场了，经纪人才给导演打电话。

这天的戏份还挺重要的，男女主在凡间大婚，小说里先婚后爱的情节，一定会成为几大名场面之一。

导演前段时间一忍再忍，这天下午终于大发雷霆，告诉唐舒芩今天不回来以后也别演了，挂完电话一脚把旁边的户外椅踹散架了，铁青着脸重新调度人员。

向亦冶弄完衣服妆造，对着镜子拍了张照，悄悄传给徐绰。

男女主婚服走的魏晋形制，交领右衽，束带收腰，袖口和领子带着滚边，没有重工花纹、轻纱流苏、毛领子之类的繁复装饰，风格古朴庄重。

虽是宽袍广袖，个子高的话，上身就不显臃肿，加上高梳的发髻，反而衬得长身玉立。

徐绰看完照片，回：“这是哪家的新郎官，这么俊俏。不过这个我能看吗？”

向亦冶：“别外传就行。”剧里的造型不能随便扩散，签了保密协议的。

徐绰：“是想问新娘子同意了吗。”

徐绰：“不同意也没关系，不妨碍其他人抢婚。”

向亦冶内心吐槽这又是什么背德的play？随后：“不用你抢。”他自己逃。

徐绰回一个“乖”，又问他今天什么时候收工。

刚要回复晚上九点，小周进了化妆间，说今天的通告估计要改。

向亦冶就回：“还不知道呢，可能会晚。”

徐绰：“好，回酒店了发个消息，我晚上有空。”

这让向亦冶对下班多了一丝期盼。他本身事业心强热爱工作，可工作了一天回去，有个人在等着自己，心里也是十分慰藉的，哪怕只是隔着电话线。

想来人的本质不是工作，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进横店之后，向亦冶就无法经常和徐绰见面了。徐绰有毕业论文和家里公司的事要忙，他在L大的导师也经常传唤，想离开S市一趟不容易。

锁了手机进入工作状态，向亦冶问小周，导演大概打算怎么调整，没注意到化妆间又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在身后的梳妆台前坐下，刚一开口说话，向亦冶就定住了。

徐绰的声音。

真不是他思念心切，的的确确是徐绰的声音。

向亦冶回头，找到声音来源，不无失望地发现，身后的人不是徐绰，而是个瘦瘦的男孩子，几个化妆师正在给他弄头套。

奇怪的是，那男孩子身上的戏服和向亦冶形制类似，是女主的婚服。

“唐舒芩的替身。”小周解释，“她那边也不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还留了后手，她助理说什么，盖头一盖呀，什么也看不出来，实在不行，可以先替唐舒芩拍一些远景背影之类的。”

“身量确实和唐姐挺像的。”向亦冶道。唐舒芩人瘦个高，女演员里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合适的。

小周翻翻白眼，小声道：“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一个群演，硬被唐舒芩助理说成是唐舒芩专用的替身。”

还能这样，向亦冶有点担心导演现在的精神状态。

过了一会他走过去打招呼。那替身演员叫陶慕嘉，也才二十岁。

他眉清目秀、文文弱弱，长相和徐绰八竿子打不着，音色简直一摸一样。

以至于下午到晚上的戏，向亦冶一听见对面盖头底下的声音，就有种在和徐绰大婚的错觉。

也是因为声音，向亦冶对对方有一份天然的亲切，安排走位、讲戏等戏的间隙，他和陶慕嘉断断续续聊天，了解到对方的一些情况。

陶慕嘉家里条件不好，父母早逝，为了生计，他初中毕业就开始打工了。

“我没什么特长，当过外卖员、司机，摆过摊、送过快递。”陶慕嘉道。

向亦冶注意到他手很粗糙，导演也发现了，让化妆师给他两只手也上点妆，拍的时候也尽量避开露手太多的镜头。

剧组群演一天也就一百来块，工资不高，但陶慕嘉最近刚从一个物流公司辞职，还没找到下一份工作，就先接点零碎的活。

对于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来说，歇下来是件令人感到不安甚至恐慌的事。

向亦冶第一次了解到，在物流仓库工作是什么样的，两班倒和上夜班是常态，长时间颠倒作息，机械地倾倒重物、重新打包，有天夜里，一个同事倒下之后就没再起来过了。

陶慕嘉的妹妹知道这事之后，怕他身体吃不消，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在仓库工作下去了。

提到妹妹，陶慕嘉一脸骄傲：“我和我妹是双胞胎，但她比我聪明多了，前年考上D**学院，之后还要读研究生的。”

向亦冶很钦佩他，和自己同岁，已经能够撑起一个家了。

等拍到晚上，向亦冶差不多已经脱敏了。和陶慕嘉聊得多了，能够听出他和徐绰在语气语调、说话节奏方面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八点多，最后一场戏拍完，眼见要提前收工了，向亦冶看见陶慕嘉身形晃了晃，直愣愣往旁边倾斜。

向亦冶离得最近，立马伸手把他搀住，掀开盖头看他一脑门汗、脸颊发红，知道是中暑了，把人扶到空调管前边。

小周看着都心疼，拿着小风扇给他吹：“这孩子，热你怎么不说呀。”

太阳落山一个小时了，地面的热气依旧强劲，古装本来就厚，盖头一盖闷好几个小时，人就跟在蒸笼里似的。

陶慕嘉恢复了一会，道：“想着快拍完了，坚持一下就好了。”

向亦冶拿了把折扇给他扇风，伸手摸摸他额头，觉得还是有点热。

“需要藿香正气水吗？我这里有。”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向亦冶一顿，抬起头，看见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这回如假包换，真是徐绰本尊了。

收工后，陶慕嘉妹妹陶慕雅过来了，小姑娘也挺有礼貌，来接哥哥下班，顺道看看明星之类的。

听说哥哥中暑，她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拉起人就走：“走，去医院看看。你这一身都是什么，你要当女装大佬啊？快去卸了去。”

陶慕嘉：“别去医院了，我挺好的，别浪费钱。”

陶慕雅：“浪费什么浪费，陶慕嘉，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就知道赚钱赚钱……”

陶家兄妹叽叽喳喳走远。

向亦冶准备就在外边把戏服脱了，再让小周拿回去，里面穿的他自己的夏装，夏天也就穿脱戏服这点方便了。

徐绰道：“你戏服能穿回酒店吗？”

“不能，”向亦冶一口回绝，禁止徐绰动歪脑筋，“除非你想热死我。”

徐绰：“那找个地方我给你脱。”

“……你别乱来。”向亦冶火速解腰带，看向旁边，小周非常有眼力见，一早就走得老远，看都不往这边看，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我只是想帮你换个衣服。”徐绰道，“大老远过来抢婚，连个宽衣解带的机会也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