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亦冶是觉得陶慕雅之前的工作更稳定一点。谢氏是大公司,竞争也更激烈,陶慕雅进去要从实习生做起,工资低没保障不说,还要受压榨。
陶慕雅坚持要去:“我就想去更大的地方闯闯,年轻人要敢于面对挑战,我哥说的。”她经常把陶慕嘉的话挂在嘴边,让人觉得他似乎还生动地活在眼前。
向亦冶就不再劝阻。这几年相处下来,陶慕雅在学校、职场上遇到什么难题,经常会和他分享、问他意见,但他毕竟不是她哥哥。
挂完陶慕雅的电话,经纪人的电话又过来了,语带雀跃告诉向亦冶,他去年主演的电影《稗子》入围了国际电影节。
从下半天起手机就没停过,知道消息的朋友同事纷纷为向亦冶送上祝贺。
经纪人紧锣密鼓调整行程,办完护照签证、定好机票酒店,向亦冶和《稗子》剧组一起飞往国外。
整个电影节里,向亦冶最喜欢的部分是在展映厅里和其他观众一起观影。
作为主创团队中的一员,他占据的是创作者那一环,而坐在观众席里,可以让他第一时间看见观众的反应,那是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稗子》以民国时期一个封建大家族黎氏的衰败为主线,展现黎氏后辈的悲欢离合,还有他们和父辈之间无从调和的矛盾。
向亦冶演的是黎家二少爷黎耀庭。黎耀庭上有大哥,家业无须他承担,老爷又怜他生母早亡,溺爱他成性。因此黎耀庭年少时捉鱼打鸟上房揭瓦,稍大些逛寓所捧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要是黎耀庭借着祖荫,这么浑浑噩噩过完一生也就算了,但他长到二十岁上,他大哥意外去世,发扬祖业、接续香火的担子就落到了他身上。
黎耀庭偏要大逆不道到底,他执意念军校、当军人,钟意那个敏感木讷、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家仆贺抱璞,甚至想要带着人一起逃离黎家,最终还是被黎老爷以软硬兼施的手段困在原地,成为笼中鸟。
病入膏肓前,黎老爷命人在贺抱璞吃食里悄悄投毒,虽然并未致人死亡,却也让黎耀庭恨父亲更深。
黎老爷看重香火,黎耀庭在逼迫下成了家,却私自认下一个没有黎家血脉的男孩为子,预备在黎老爷快去世前告诉他真相,最后仍旧心软隐瞒,在大葬中当了唯一一回孝子。
影片放至尾声,黎耀庭年过半百,身边亲近之人寥寥,他捐了家业,孤身前往深山古庙出家。
现场偶有唏嘘,多是华人观众。向亦冶也是第一次看到成片,觉得效果超出预期。
他目光朝前,没有注意到身后黑暗中有个人,看着屏幕的同时,也一直看着他。
晚上,电影节组委会举办酒会,向亦冶和一位影评人聊得十分投合。
那影评人是个蓝眼棕发的美国人,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道:“《稗子》里有一点弑父的意味,主要体现在黎身上,他原本能够逃出家庭、赢过他父亲,但是他却一再妥协,最后甚至放弃说出真相。”
向亦冶道:“你认为黎老爷赢了吗?”
影评人道:“是的。除了最后走入佛门,黎按照他父亲的设想过了他的一生,不是吗?”
向亦冶道:“我却觉得,没有任何人取得胜利,赢的只有时间。”黎耀庭奉出了自己的一生,黎氏也没有像黎老爷所想的那样绵延下去,在这场父与子的战争中,没有一个人得偿所愿。
影评人若有所思,道:“或者说……赢的只有命运?”
他们又发散开去,聊到别的。顾盈的剧本已经找到资方,刚刚立项,导演等主创也确定得差不多了,马上要进入筹备阶段,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艺术总监。
影评人对顾盈的故事很感兴趣,说他认识一些朋友,说不定能一起参谋参谋,提供合适的人选。
然后他左顾右盼看了一大圈,朝摆满酒杯烛台的长桌另一头挥手:“徐!”
向亦冶把目光放远,看见远处一个人穿白色衬衫、深蓝色西装马甲,手里拎一只高脚杯,慢慢踱过来。
相较于四年前,徐绰瘦得过分,几乎都有点脱相了。
周遭喧嚣褪去,过往记忆涌上心头,被向亦冶亲手冻结在此刻。
影评人刚要说话,徐绰道:“不用介绍了,Ken,我们认识。”说着从桌边拿了杯香槟,递到向亦冶面前,用中文说了一句:“小冶,好久不见。”
杯内酒液轻晃,向亦冶避开中间的杯梗,捏住酒杯底座接了过去,以免触碰徐绰手指,喝了一口,礼貌性地举举杯,用中文回应:“别来无恙,徐绰。”
知道他们认识已久,Ken显得比他们还激动,甚至展示起走调的中文:“徐,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句……他乡遇故知吧?你们不应该给彼此一个拥抱吗?”
向亦冶出言婉拒:“这不太符合中国人的习惯。”
“抱一下他的粉丝会撕了我的。”徐绰笑道,轻轻碰了碰向亦冶酒杯,“早上走红毯,你戴的那枚胸针很漂亮。”
电影节开幕,他穿礼服走红毯,接受媒体拍照,胸针是朵镶嵌珍珠的白色山茶。
Ken的妻子对珠宝首饰也有研究,他问是什么样的胸针。
“装饰罢了,品牌方提供的。”向亦冶淡淡道。他说着,看见剧组另一位主演于玏在附近,向对方打招呼。
于玏走过来,Ken很快认出,他是《稗子》里饰演贺抱璞的演员。
贺抱璞出身书香门第,九岁被拐他乡,流落黎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家仆,一直想找到亲人、回到家乡。他和向亦冶演的黎耀庭青梅竹马,有很深的感情牵绊。
过一会导演也过来了,话题很快转移到他和于玏身上。
Ken问他们哪场戏难度最大,又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问导演是向亦冶演得好,还是于玏演得好,不能说都好。
导演一本正经打太极,于玏和向亦冶相互谦让。
他们讨论得一派融洽,徐绰不太能插得上话,拿着酒杯自饮,偶尔抬头看一眼向亦冶。
几年过去,向亦冶身上的少年气淡去一点,气质更添几分内收的凌冽,像溪底卧着的卵石渐渐洗练出棱角。只有站在同事身边,他的表情才卸下疏离客套,又恢复了记忆当中的生动。
然而那份生动不再是对他,徐绰想。
酒会将尽,向亦冶也没说再见,只朝徐绰点一下头,转身和同事有说有笑离开大厅。
徐绰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让对方把车开到门口。
向亦冶没有马上回酒店,而是换了造型,叫上同行的摄影师,拍一组街拍,之后回国了宣传用。
于玏也跟着一起,他长相幼态、性格活泼,经常凑过来,和向亦冶勾肩搭背拍合照。
于玏仗着街上行人听不懂中文,大肆行凶:“不是吧,向老师,一个床上滚来滚去的戏都拍过了,你还这么害羞啊……”
他说得夸张,事实是《稗子》里他俩的亲密戏含而不露,远远没有到滚来滚去的地步,周围摄影师等人都换上不忍直视的表情。
于玏道:“不过这样炒cp好像更真。男男cp很容易红的,向老师,你热度那么高,给我蹭一点点,没意见吧。”
向亦冶道:“好说啊,于老师,只要你之后别来cp粉提纯回踩那套就行。”
于玏张嘴哈哈哈:“那怎么会呢……”
向亦冶转头,看见街边那辆慢速行驶的车,似乎已经跟了他们很久。后座车窗半开,一个身影隐在暗处。
“早点拍完回去休息吧,大家也忙了一天了。”向亦冶催促道。
徐绰一直跟着,跟到向亦冶下榻的酒店,中途也有其他人发现被跟,想过来问,又被向亦冶拉了回去。
向亦冶没看清那车里坐的谁,也没兴趣知道。回国后,各类采访排山倒海,《稗子》之后在台湾地区上映,他又要赶去参加首映会。
等他空闲下来,才回想起来几个月前曾和徐绰在国外遇见,但也只是一片树叶落在水面,淡淡划了过去而已。
之后国内好几个知名导演给向亦冶递本子,但他想先以顾盈的剧本为主。
顾盈去世后,她和她的作品受到很多关注,尤其是正在筹备的遗作,眼下正在圈内圈外公开挑选演员,向亦冶先后参加了好几次试镜,是几个主要候选人之一。
《稗子》入围国际电影节之后,就有小道消息疯传,说向亦冶即将出演顾盈遗作中的男主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娱乐号带节奏,向亦冶自己都没得到确切消息。
舆论刚开始站在他这边,说他实力过硬,能出演是众望所归,但很快又有大量通稿出来,扒出他是顾文禹关门弟子,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给别人,风向一时又急转,微博广场上总能看见粉丝掐架。
向亦冶对自己能不能出演倒没那么深的执念,他不缺资源,更希望看见顾盈的剧本能被好好制作出来。
顾文禹曾在病床前对顾盈说过,会帮她把关摄制的每一个环节。
顾盈的剧本涉及到家里一些亲戚的家私,她写的时候亲戚们意见就很大,顾文禹那时也不太支持,但女儿去世后,他顶着家里的压力,自己投钱拉人,还答应出演其中一个重要角色。
向亦冶也想出一份力,所以除了试镜,他对各项筹备工作也很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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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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