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栎立于堂前,微微弯身,拱手道“在下许栎,对此事略知一二,不知大人可否允在下说一两句?”
许栎是新进举人,按例,功名在身者,非案犯,可免跪礼。
府君记得今年的会稽郡解元名字,而且因为许栎中举之后没有参加任何宴会,也没有去哪位大人府上拜谒,对这个名字更是记忆深刻,府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许栎,本以为是个少年轻狂的书生,一见之下却是气质沉稳,方才一直立于烈日之下,也未见焦躁,可见心性。
“许栎,你方才所说可属实?”
“断无虚言!”
“且说来看看。”
“是”许栎回礼后,转身看向邬衍,对她微微点头示意,邬衍接收到信号,微微一动,将长命锁露于许栎眼下,许栎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后,对还趴在刑具上的万忠说“万管事,本来我只想帮清风楼惩处真凶,并不想出面的,但,正如你所言,邬捕头一心为民,断不会做出祸及稚子的行为,为免你污了江南神捕的名声,无奈之下,我只能告诉你真相。
你的夫郎和女儿,都在我手上。若我记得不错,你家夫郎体弱多病,素日也只能在家做些手工刺绣补贴家用,你二人成婚多年,只育有一个女儿,被你宠的颇为娇纵,你身为万家管事,素日工钱不少,生活倒也算富足,直到你女儿身患恶疾,只能以金贵药材续命。”
许栎蹲下身,直视万忠,沉声道“你妇夫二人,花光了所有积蓄,堪堪将孩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个长命锁,是你们特意去庙里开过光,保佑孩子平安的,也是你家中最后一件饰品了吧!
万管事,我所言可对?”
“你,咳咳咳,你不要伤害她们,她们是无辜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万忠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不慎从刑具上摔下来,还想去抓许栎,许栎轻巧躲过后,从邬衍手中拿过长命锁,递给万忠,道“现下物归原主,万管事,若你老实交代,我抱你夫儿无事,甚至还能帮你找神医看病,但若你再心存侥幸,拒不交代。”
许栎眼神一变,轻声说道“那后果,可就,自负了!”
万忠听后,神情变化莫测,手上青筋暴起,心中挣扎万分。
见状,许栎也不催促她,给足时间,向府君点头示意后便退到一旁,面对尹璃等人的疑惑目光,眼神示意案子结束后再说。
许栎略低于邬衍,立在邬衍身侧,一时没注意到邬衍看她的眼神愈发深邃莫测,不过就算注意到,许栎也不会多在意,左右明日许栎就上京了,邬衍再怀疑她,也没有任何证据,日后行事更小心些便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外面的围观群众都开始躁动起来,万忠才动了下身子,脊背都塌下去了,精气神被抽掉了一般,抬头直视着许栎,眼神复杂,声音嘶哑的说“你真能帮小朝找到神医,治好她吗?”
许栎回视,认真的说“我保证,你女儿的病,还能救。”
万忠闻言,眼中瞬间燃起希望,希冀的看向许栎,艰难的跪好给许栎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声泪涕下的说”若你能治好小女,万忠从此便欠你一条命。”
许栎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你且将真相言明,再说其他。”
许栎当然不在意万忠所言,万忠出现在府衙的那一刻,便注定是弃子,若非邬衍和尹璃,幕后之人恐怕早就出手取了万忠的性命。
万忠自己也明白,自嘲的笑了笑,万忠对府君磕头说道“大人,小人愿意交代全部事实。”
府君微一颔首,道“准”
万忠略沉吟后,开口说道“咳咳,王二娘之死,确实和清风楼没什么关系,清风楼只是我们找的一个背锅的。”
王二娘夫郎闻言,不顾府君威严,冲到万忠面前,指着她质问道“我妻主素日勤恳工作,从不与人为难,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害她性命?为什么?”
说完,整个人摇摇欲坠,几欲摔倒,许栎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万忠低低笑了几声,“呵呵,为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家仆,怎么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受命给王二娘赏钱,引导她去清风楼用餐,然后叫人给她再送一份堂食罢了。”
许栎扶着人,听闻万忠此言,不免有些不悦“万忠,老实交代。”
“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万忠看了眼许栎,眼神瑟缩了下,继而坚定的说“小人确实不知王二娘犯了什么忌讳,小人也是听令行事,在此之前,小人并不知晓王二娘会因此而死。”
“你敢说你不知道你所做的桩桩件件不对劲吗?啊?”
王二娘夫郎情绪更是激动,许是这几日没有休息,极为虚弱,许栎只能暗自用些力,也是无奈,堂上的几人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的。
尹璃双眼直盯着许栎扶人的手,眼底思绪翻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朴恩看王二娘夫郎没甚威胁,也就作罢了;王微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和邬衍一样,只顾看着万忠,许栎心下一叹。
万忠猛然抬起头直视王二娘夫郎“不知道,我事先,确实不知道!”
“你,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你先冷静点,凶手还没找出来,莫要自乱阵脚。”许栎看人处于崩溃边缘,无奈之下,只得将人虚揽着,轻拍他的背,安慰着。
边以眼神催促邬衍,趁万忠开口,继续审问。
邬衍问道“那按你所说,是何人指使你的,又是谁在王二娘晚上回家后逼迫她吃下饭菜的?”
王二娘那日已然吃了几餐,中间又没有什么消耗,若无人逼迫,不可能到家后自己吃下来历不明的食物。
万忠闻言,犹豫了一会,看向万星。
“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指使的你,我警告你啊,可别胡乱攀扯啊!”
“呵呵!”万忠收回视线,看着邬衍,嘲弄地说道“是谁指使我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也是她派人去王二娘家中扫尾的,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
邬衍不由自主的和许栎对视了一眼,此案果然牵扯到万家秘辛,但目前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别说万家了,连云鼎酒楼都没办法绳之以法,若非万星帮忙,连万忠,她们都抓不到。
恐怕,万忠也是万家推出来的弃子,有十足的把握万忠不会供出幕后之人。也不知道万星又了解多少?
此案,怕是只能到此为止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
邬衍沉默的看了会万忠,回神对府君说道“禀大人,此案现已水落石出,凶手乃是万忠,此人蓄意谋害王二娘,处心积虑拉清风楼下水,望大人明察。”
府君为官多年,并且深谙中庸之道,自然明白此案猫腻远不止此,但更清楚此案目前不能继续查下去了,至少明面上不能查了。
当下拍了下惊堂木,对万忠喝道“万忠,你可认罪?”
万忠看了眼许栎,确定许栎会履行承诺,才说“小人,认罪。”
主簿当即将审案记录和认罪书一并递给万忠,一一画押认罪。
府君当即说道“会稽滁州人士万忠,今犯故意杀人罪,本府判处秋后问斩,以慰国法,以儆效尤,清风楼众人,现已查明,纯属诬陷,立即释放。
将人犯带下去,严加看管,退堂!”
邬衍待府君离开后,吩咐左右衙役将万忠带下,对许栎等人说道,“此案已告一段落,之后的事情,恐怕还需要你们的帮助。”
许栎和朴恩相互看了眼,朴恩说道“邬捕头客气,能为百姓出分力,在下义不容辞!”
邬衍双眸紧盯着朴恩,朴恩也丝毫不虚的回视着。
半响,邬衍爽朗的笑道“如此,之后便有劳了。”
“那是当然。”
邬衍又对许栎拱手道“在下公务在身,恐怕明日无法前去送行,还望海涵。”
许栎在府君走后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的将王二娘的遗孀送到王微手上,此时正被尹璃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浑身不自在,当即回礼道“无妨,邬捕头公务繁忙,当以百姓为重,我们日后自会相见。”
“哈哈哈哈,如此,告辞!”
“告辞/告辞”
邬衍走时,还特意看了眼王微,直把王微看的抱紧了怀中的妹夫。
朴恩见状,思虑片刻后对王微说道,“王姑娘,无论别人对你说了什么,希望你自己能清醒的认识到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能对此案内情如此清楚的,除了目击者,就只能时当事人了。”
“你”王微颓败的抬眼看向朴恩,片刻之后便沮丧的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对不起。”
“嗯?”片刻后,朴恩看着王微从散场的人群中叫出几个人,将王二娘的尸体抬回去的背影,笑了,若不是自己内功深厚,恐怕还听不到。
“此人,为善但贪利,为恶却念善,没法彻底的恶,也没法纯粹的善,最是挣扎。”
朴恩转头看是尹璃在说,显然,她也听到了王微所言。
“尹姑娘所言极是,可这世间,多的是这样自相矛盾的人。”
王微不是不知道云鼎酒楼有问题,但是因为得利颇多,又没有确凿证据,便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敲诈清风楼,如今清风楼洗脱冤屈,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云鼎酒楼所为,但王微身在其中,知晓颇多,不可能不怀疑。
但是她不会去做,就算她真的可怜王二娘之死,也不会为了她而得罪背靠郡尉府的云鼎酒楼。
一腔孤勇的栽赃清风楼,已经是王微这个姐姐能为王二娘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至少,凭借清风楼,和万家的赔偿,王二娘的遗孀生活无忧。
朴恩看了看许栎,见她点头,便对万星和尹璃说道,“此事清风楼得以洗脱罪名,还得多谢万公子和尹姑娘,按理说我应该宴请二位的,但眼下,我们掌柜的毕竟刚经历一场牢狱之灾,颇不吉利。
不如这样,明日,我在清风楼宴请二位,如何?”
尹璃看了看一旁事不关己的许栎,抿了抿嘴说道“举手之劳,无需言谢,相逢便是有缘,明日我也要启程了,日后有机会再与朴管事你把酒言欢。”
万星急急忙忙的说道“表姐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也要和表姐一起游历江湖。”
“别闹。”尹璃皱眉斥道“我此行游历是家族考验,你莫要胡闹。”
“可,可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嘛,我也可以游历的啊。”
尹璃见万星一副无赖模样就颇为头疼,索性就当做没听到,打定注意今晚就偷偷溜走。
当即对许栎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许栎胸前衣裳,嘴上义正言辞的说道“那我和万星就先走了,你们先把掌柜的老人家带回去修整一番吧,告辞!”
说完,也不等许栎等人回复,脚下生风的就离开了。
“哎,表姐,表姐,你等等我啊表姐。”
万星也急急忙忙的追上去了,一旁等候的万家家仆也赶忙跟上,眨眼之间,偌大府衙就只剩下许栎三人了。
朴恩扶起掌柜的,道“我们也走吧。”
“嗯”许栎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总感觉尹璃最后的那个眼神颇为嫌弃,难道我衣裳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许栎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没发现什么污渍,心中更是奇怪了。
若是许栎知晓尹璃只是因为她抱了男子而嫌弃,恐怕会更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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