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喜欢宋回的这一晚，顾直温失眠了。第二天一早，他精神怏怏，完全没有睡醒。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脚步刚迈进去，宋回从后面急促地跑过来，赶上同一班电梯。

不同于他没睡好，宋回看起来精气神十足，神清气爽地问了声好。

如果是昨天之前，顾直温也会自然地回一句，但开了窍后，他根本不敢看宋回，囫囵点头，匆匆说了声“早上好”。

宋回：“您昨晚没睡好吗？”

听到关切的话语，顾直温忍不住抬眼。宋回眉眼间的关心不似作假，电梯顶上的灯光落到脸上，他的皮肤白皙细腻如剥了壳的鸡蛋，眼角下的泪痣不免显得格外惹眼，如白纸上的一点墨。

心跳又加快了。顾直温赶紧垂下眼。

来到办公室后，他靠咖啡保持清醒工作。自从上次在办公室睡觉被顾兴年发现后，他再不敢在工作时间睡觉了。

快中午时，顾庭轩给他发消息，约他一起吃午饭。顾直温想在中午补觉，因此打算拒绝，但顾庭轩说宋回也去。犹豫了一会儿，他答应下来。

顾庭轩选的餐厅依然是顾直温第一天来公司吃的那家西式餐厅。巧合的是，他们坐的位置也没有变。顾直温依旧坐在窗边，宋回则靠过道。

“还是老样子？”顾庭轩没看餐单，直接问宋回。待宋回点头后，他才问顾直温：“温温呢，想吃什么？”

他们两个人对这个地方熟悉的样子，肯定常来这里吃饭。顾直温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随便点了几个菜。

很快，餐陆续上来了。

“小心。”

因为宋回坐在外边，服务员上热菜时顾庭轩替他挡了挡。之后，顾庭轩又帮他切牛排，就像上次一样，服务得无微不至。

“谢谢顾总。”宋回双手接过顾庭轩切好的牛排，低眉浅笑。他低头的角度恰到好处，窗外的阳光刚好柔柔地落在他眉眼间，尤其眼角下的泪痣像在莹莹地发着光。

顾庭轩的目光在宋回脸上停了几秒，才转向顾直温，见他一直戳着盘中的牛排，不禁询问。

“温温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顾直温这才意识到牛排快被自己的叉子戳烂了，他放下叉子，勉强笑了笑：“不是，我就是有点困。”

宋回在一旁补充：“小顾总昨夜失眠了。”

听闻，顾庭轩关心道：“温温，你脸上气色很差。”

“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顾直温打起精神，“吃饭吧。”

他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可躲闪的目光仿佛在心虚着什么，顾庭轩察觉到他在敷衍，眸色暗了暗，没有再追问。

至于顾直温，他感到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一起出来。看着宋回和顾庭轩亲密，自己却像个局外人，简直给心里添堵。

而且……如果如果顾庭轩知道自己也喜欢宋回，他会怎么想？肯定会生气。况且不止顾庭轩，还有其他人对宋回也有想法。

顾直温不由得一阵头疼。他为什么偏偏对宋回产生了感情？

食不知味地吃完整顿饭，顾直温回到公司，在休息的时候也魂不守舍。

在感情上，他未经人事，性格也不像陆哲那样风风火火、有话直说。即使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他仍有很多顾虑，不敢迈出那一步。

这些顾虑盘绕心头，千丝万缕搅成了一团浆糊，越去搅动缠得越紧。最后的结果就是中午依旧没睡着。

他索性起来工作。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大脑才不会不受控制地去胡思乱想。

晚上回到家，林姨准备了热牛奶。

上一次失眠，顾兴年让林姨准备牛奶，顾直温在喝了几天后就断了，现在重新看到熟悉的牛奶，他感到奇怪：“怎么又准备了牛奶？”

林姨：“是夫人嘱咐的。”

妈妈她怎么突然让林姨准备牛奶？她知道自己昨晚失眠了？

楚香苓正在客厅看剧。顾直温捧着牛奶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妈，你今天不睡美容觉了？”

楚香苓摆手：“看完这集就去睡。温温，你最近怎么，压力太大吗？今天庭轩特意跟我说了，昨晚又没睡好，是吧？”

顾直温默了默，原来是他哥跟妈妈说的。

楚香苓转过身体，轻言细语地说：“温温，有什么事尽管告诉妈妈。别什么都不说，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顾直温：“……”

这种事情他该怎么开口呢？还记得当初他假装自己喜欢男生测试楚香苓的反应，楚香苓虽然说尊重、不介意，但她的表情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顾直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敷衍道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与其说了更增添烦恼，还不如不提。

谁能想到当初的螺旋镖竟然落回了自己身上。况且喜欢宋回这件事他也难以说出口。

楚香苓虽怀疑，但顾直温不松口，她也没办法，摸了摸顾直温的脑袋，感慨道：“你在国外待了十年，我和爸爸陪你的时间太少了。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妈妈相信很多事情你能自己处理。但妈妈还是想告诉你，我和爸爸永远是你的后盾。”

十年前的那次绑架给顾直温留下了心理阴影，当初送他出国是为了让他换一个环境，早点儿走出阴影；但在另一方面，九千多公里的距离，山与海的重重阻隔，也让楚香苓和顾兴年缺席了顾直温很多个成长的瞬间。

聊着聊着，话题扯到了顾庭轩。

楚香苓：“庭轩这孩子还是很关心你的。今天特意打电话跟我说你失眠，说你今天心情不好，还不让我告诉你是他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扭了。”

说着，楚香苓不禁笑出了声：“果然人长大就含蓄了。小时候你哥哥可不这样藏着掖着，你们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睡觉也要抱一起，有一次你发高烧，他比谁都着急，还担心得哭鼻子。”

顾直温愣了一下，顾庭轩哭鼻子了吗……他记忆中自己确实有一次发了四十度的高烧，整个人混混沌沌、神志不清，醒来发现顾庭轩眼睛红红的。顾庭轩说是有沙子进眼睛，他还相信了。

“温温还记得吗，你去外面吃饭、坐车喜欢坐靠窗的位置，庭轩每次都把窗边的位置留给你。”

顾直温当然记得。

平心而论，顾庭轩作为哥哥，真的很照顾自己。

越是回忆，顾直温的心被揪得越紧。他忽然觉得很对不起顾庭轩，哥哥对他那么好、那么信任，甚至向他坦白对宋回的心意，他却在明知对方喜欢宋回的情况下还对宋回心动。

他这个弟弟太差劲了。

见顾直温心不在焉，楚香苓问怎么了。

顾直温喝了一口牛奶，说：“妈，我困了，先去睡了。”

其实他并不困，只是不想自己的情绪外露得太明显被看出端倪。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他想到和宋回拍过一张照片，于是找了出来。

照片上，他和宋回两个人并肩而立，背后是一片灿烂的花海。

是第一次去H大和宋回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宋回笑得很明媚。顾直温拿着照片盯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桌边的垃圾桶，终究还是舍不得，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将它塞进书页深处。

……

第二日，顾直温照常来到公司。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打了个哈欠，刚巧和电梯口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顾直温：“……”

宋回：“……小顾总，昨晚又没睡好？”

顾直温嗯了一声。

“对了小顾总，这个给您。”

宋回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过来。

那是一个蓝色的香包，半个手掌大小，香包口缠绕的两根线垂下来，各挂了一颗白色的塑料圆珠。

宋回冷白皮的手上戴的手表和手串都是黑色的，蓝色的香包是唯一的亮色，教人移不开眼。

“里面放了薰衣草、檀香，还有合欢花，能安神助眠。您最近经常失眠，带在身边或许有帮助。”

顾直温：“谢谢。但……不用了。”

听到顾直温拒绝，宋回脸上划过一丝讶异。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低下头，用失落的语气说：“样子是不太好看。我的手太笨，做了一天都没做好。”

是宋回亲手做的？顾直温心中一动，见他被自己拒绝的样子很可怜，不免犹豫起来。

正巧这时电梯门开了，有两个人走进来，香包的话题就此打住。

趁此间隙，顾直温冷静了下来。昨天一晚上，他已经想清楚，不和顾庭轩抢人。他是喜欢宋回，但这份喜欢只是刚刚开始，而顾庭轩不一样，他是哥哥，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家人。

所以他要和宋回保持距离。

虽然这么想，但看到宋回吃闭门羹的样子，顾直温还是于心不忍。

长痛不如短痛。他狠狠心，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

顾直温的愧疚没有持续太久，一旦进入工作忙碌起来，他就没有空再去别扭。

之前莫水的项目进展顺利，委托的建筑团队已经开工。按照计划，今天要去莫水看看施工情况。

宋回作为他的助理，理应跟随。但如今的顾直温不太敢和宋回相处，于是找借口让宋回留在公司。

“昨天跟你说的分析报告今天要给我。你今天没时间跟我一起去……”

“已经写完了。我待会儿发您。”宋回不急不缓地打断他的话。

顾直温：“……”

“我先回去把报告发您。”宋回继续说，“莫水那边的负责人我已经联系好了，顺利的话一天就能结束。”

虽然宋回态度恭顺，但言语间根本不给顾直温把他留下的机会。

“……”

还能怎么办呢？至少宋回办事靠谱，出于工作原因——只是出于工作原因，顾直温只好让他跟着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