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说书

沈知意上前欠身行礼,双颊莫名浮起红晕。

在其身后谢禾吟表情古怪,方才分明是沈知意拉着她要看脂粉的,现在怎么成了替她陪不是。

劭炘衍抱着胳膊,冷脸挂着勉强得体的笑容,被贺为轻微肘击后不情愿开口。

“赔罪谈不上,下不为例。另外,既入修界宗门,还是将凡间繁文缛节净数忘却的好。”

路人车马频频来往,四人站于街下,气氛一时尴尬。

“你们师兄一贯如此,莫要放在心上。在青辛镇落脚期间,万不可再生玩心。”贺为出声打破僵局。

“随其他弟子回落脚住处吧,莫要再走丢了。”

说罢,四人从街檐下离开,说话声远去。

久安宁也撤手散去灵诀,回过神来,心里再不如初始轻松。

修长如玉的手摩挲着白瓷杯盘,脑子混沌,思绪如打死结的线团,找不到头。

前世天剑宗突然下聘,世人皆传是劭炘衍心悦沈府三姑娘已久,于是二人婚事半年仓促而定。

现下抛开劭炘衍爱搭不理的态度不说,按时间线来说,此时两人应尚未见面。

可为何,一同出现在青辛镇?女方还唤对方师兄。

莫不是………沈知意也入了修界,还拜入天剑宗门下?

指甲刮过杯壁,发出刺耳不适的动静,久安宁心尖一颤。

为什么重生一世她改命逃离沈家,就在要彻底忘却过去时,老天要与她开这样的玩笑?

莫非前世命运根本无法改变,即使强行做出其他选择,同样的结局虽迟但到?

沈知意的到来,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如果她仍会如前世夭逝,那么现下留给她的时间已不足一年。

一声充斥无奈的叹息自口中而出,胸中似有千斤沉铁压着。

盛好新酒的陶杯出现在手边,久安宁抬头循望,更显忧心忡忡。

师无虞面无波澜,兀自饮下一杯又一杯,不忘给她也添上,足见悠闲自在。

师尊也仍会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吗?

心中有个声音响起,叩问着她。

这一瞬,久安宁突然感到迷茫。

就算这世自己没有重蹈覆辙,她好像也接受不了世间少了一个师无虞。

在她看来,静而不争,不问浮事的师无虞。

如今单是想赶上师无虞的修为,都不知要耗费她多少春秋。

那到底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改变命运?

师无虞斟酒几盏,眼见自家徒弟定定望着自己,眉头还越锁越深,他提壶的动作迟疑顿住。

他素来少有偏好,唯独喜酒。后不怎么喝了,又恰好捡了个徒弟带回凤栖山,于是直接戒了将近十年。

今日不过喝了几杯甜酒,就被徒儿用这番眼神看着,好似他是什么孤寡老人,借酒心酸解愁。

“……”

内心无意的想法引得师无虞眼皮狂跳,额头落下一排黑线。

这些话,他越发不爱听了,哪怕是自己心中想的。

“啪——”

底下传来清脆巨响,茶楼顿时安静。师徒二人随其他茶客看向一楼院中,一个说书老盲生。

白布蒙眼,醒目拍桌,木案前空出一块空地,茶客们围成一圈静等老盲生开口。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他连唱带叫,念出上辞,拍衣打袍。

虽说视不了物,身子却无误正朝观众,咿呀开嗓:“书接上回,讲到七年前天剑宗面天下挑亲传徒,让那湖江沈氏摘得彩头,一出挑宗门,一后起世家,缘此结谊。”

说书人摇头晃脑来回踱步,语调抑扬顿挫,说的是沈家二房长子沈敬禹。

“求仙问道的机会常人难得,各位看客,您猜怎么着?这湖江沈氏节节开花!今年又喜出女娘中选,成天剑宗女弟。”

久安宁静望楼下情景,漆黑眼眸看不出情绪。

周围茶客皆知所说何事,交头私语各自知道的小道消息,多数空穴来风,掐头去尾。

“从没见宗门向凡间大招弟子,还是女弟,这天剑宗当真打了个头阵。”

“要不说是大宗门,寻遍九州十四带,前后招了七年。可惜我家女子没能选上。”

“没选上未必是遗憾事儿。再者,你就不怕把女子送出去,生死不得相见?”

这话将那人问住,心知入了修界,长命百岁便成了容易事。

谁还会记着凡间的家长里短,若不回来,岂不是白养大一人。

周围人唏嘘,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观点。

说书人站定,环视四周,仿佛白布下的眼睛能透视一般。

他又清了清嗓,身后的班子吹拉弹唱起来,人语小声了些。

“这往日已将修界三五门道讲尽,各位想必也听倦了,今日我就讲些世家见闻,都是些半吊子春秋往事,讨大家一笑。”

话虽如此,茶客们都知这只是盲生的自谦,往日千里外的传闻,他都能讲出十之**。

活似算命极准的半仙儿。

“方才所讲,重点不在那天剑宗、地剑宗,而是那湖、江、沈、氏。”

盲生尾语一字一顿,伴着一惊一乍的丝竹管乐,钉入久安宁心头。

“各位可知,这沈家还有个夭折的五姑娘,名唤沈疏钦。”

弦停语止,茶楼静得出奇,看客们起了兴趣,竖着耳朵等待下文。

久安宁坐在厢房扫视楼下攒动的人头,瞥至角落两抹紫调身影,眸色一暗。

顺着方向望去,只瞟了一眼,师无虞便收回目光,落回少女身上,嘴角微扬。

人群外围,劭炘衍和贺为要了壶茶,状似吃茶聊天,实则暗调灵力,盯着说书动静。

“话说七年前,这天剑宗为迎沈家郎君,大办圆会,可惜闹出了不小乱子,出了人命!”

看客稀奇,纷纷追问缘由。

“那日封山围猎,原是为了大展宗门风采,怎料失算,放出魔兽伤人,一时死伤无数。”

乐手猛然下力,“铮”的一声哑音如同哀鸣,剥开看客的胸腔,攥住了心。

“这五姑娘尚垂髫之年,同那三姑娘被撵至崖边。可惜无能自保,坠入崖底。前者临危不惧,气运亦是绝佳,无怪得入宗门。”

师无虞无声嗤笑,倾身倚墙,默望垂头不言的女孩。

“这五姑娘真死了?”人群中喊出了一声。

“嘿,您说这世道怪不?各位现下情形,当真是比人爹妈还操心。问遍湖江一带,知晓沈家还有个五姑娘的,不超过这个数。”

说书人伸手比了个数,皱巴皲裂的皮肤裹着弯曲变形的指骨,泥垢紧藏黄厚指甲之中。

“那崖底凶险,天剑宗弟子有心寻找,却被沈氏主家娘子拦了下来,道是恐弟子们再遇凶险。”

从说书人嘴中横飞的不是唾沫,而是绵密的尖刀。

把把扎在名叫事实的靶子上,让久安宁只得一一认下,无从辩驳。

比起这些,更让她疚心的是,师无虞会知道她撒谎了。

说书人话锋转至沈家时她便觉不对,当即走人也来不及了。

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她的身世终会被知晓。

头皮发麻得很,穴位血管好似要涨破皮肤,手脚发凉。

失神中她自暴自弃抬头,望向对面的人。这一看,让她当即哭笑不得。

师无虞阖目侧躺靠墙,竟是睡着了。明黄烛光下,睡颜温驯,轻柔匀长的呼吸几不可闻。

乱窜的心一下子就落回原位,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因为身前壁画般情形。

院中人拾起醒木,小臂起落间,久安宁反手起阵,将响亮的声响隔绝在外。

她撤开道细缝,说书人的声音模糊继续。

“顾念死者为大,众人翌日天亮至崖底寻人,谁料瘴气毒深,肉身难抵,那崖底——只剩一副幼童的森森白骨!”

“如今已尽数拾回,葬在了那山之中。”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

茶客们慨叹凡人之躯的脆弱,修者们惊惧崖底险恶,劭、贺二人疑虑此事的真伪。

久安宁自然清楚那副白骨不是自己,堪堪僵在了原地。

若真如这说书人所说,许是崖底本就有具与她身形相近的横尸,恰巧掩下她死里逃生之事。

那沈疏钦死去的消息断不会让旁人生疑了。

只是……可怜了那具尸主。她垂眼默想。

乐声渐停,说书人走回桌案前方,接下开局时的下辞:“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后事如何,来日有缘道来。”

看客们意犹未尽,起哄道:“再讲一会儿,别走啊!说说你怎么知道那崖底真有白骨的?”

“我如何得知?”说书人身形一滞,嘴角微扬转向众人。

茶楼院中蓦地生起狂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

说书人被吹得站不稳,跌落至台下,倒入人群中。

看客们伸手欲拉,他却未回手握住,而是伸手摸向脑后,拉扯着蒙眼的白布条。

拉扯开来,布条之下是双空洞的眼洞,深暗的血线顺势流下,砸到准备扶他的那书生手上。

书生僵硬抬头,直直望进说书人的两只黑洞。

随即脑袋从脖子上滑了下来,像西瓜一样滚到劭、贺二人脚下。

周围人惊慌退后,来不及反应发生的一切,说书人的头皮便开了条缝。

血魔从中蹿出,狼入羊窝般直奔人群,发出阴厉奸笑。

“自然是因为……人是我杀的!”

说书引语来源于网络,经典开场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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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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