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晚风轻柔地穿梭于堂间,撩动着云来的发梢。她的声音轻柔,毫无责问之意。
立于门口的钟离依旧沉稳如磐,未作回应。
她又耐心地呼唤了一声。
“摩拉克斯?”
钟离转过身来,神色平静淡然:“娘子所唤何人?”
榻上的云来反倒因他这一问而愣神,初次试探未能逼出他的真实身份,这第二次自然更难有结果。她泄气地倚在床头,“一位旧识。”
她低垂着头,把玩着发丝,“于梦中见过,仿佛我与他曾成婚……可后来我却离世了。”
“梦境支离破碎又混乱不堪,醒来便全然忘却。”
云来耸耸肩,语气转而郑重:“你可是魔神摩拉克斯?”
魔神摩拉克斯肩负着自身的责任。
而钟离却不同,他不过是璃月的一位寻常客卿。
但二者终归是同一人。
“你期望我是谁?”
钟离反问,将问题回抛给她。
云来单手支着下巴,浅笑道:“你称呼我为娘子,我唤你夫君。如今你我二人再度成婚,你说我该期望你是谁?”
经过庆云顶,睡过一觉之后,她恢复了往昔的记忆。
摩拉克斯此人,向来不会做徒劳之事。
云来掀开被子下榻。
地面冰凉,她未着鞋袜。
钟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走上前来抱起她,为她套上鞋子。再次看向她时,目光中满含歉意。
上一回是自己计划不够周全,是他过于自负,身为武神摩拉克斯,往昔从未有过败绩,因而认为自己必定能够扭转乾坤,将两边都妥善处理。
直至在茫茫大雪中失去她的那一刻,才懊悔得痛彻心扉。
“你自觉些。”
“守护至今……莫非仍是因为责任?”
她眼前的这位神明,最为看重契约。最初的守护本是他身为神的职责,如今的成婚又是一份契约,倘若仅是如此,那倒也简单许多。
最令人惧怕的是情感,情债最难偿还。
而她所求的是独一无二。
情感最为复杂,时光漫长无尽,漫长到他几乎忘却了初次心动的时刻,只清晰地记得失去她时那心如刀割的痛楚。
决不能再次分离。
盼她重生,盼与她拌嘴,盼见她欢笑,甚至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众多渴望与她共同经历的事情。
只要她能活过来。
怎样都好。
“是……又并非如此。”
最初的守护在失去之中已然变了滋味。变得五味杂陈,他也难以言明究竟是何变化。
“不急。”
云来轻拍钟离的肩膀,罕见地看到他陷入沉思,觉得万分新奇:“您老人家历经漫长岁月,头一回心动,确实应当好好思量一番。”
言罢,她立即跑回被窝,将自己紧紧裹在柔软的被子里,睁着大眼睛注视着仍处于震惊之中的钟离。
终于放声大笑。
“相公,如此良辰美景,怎还在此发呆?”
“做些有趣之事?”
……
大约是许久未见,平日里克制守礼的帝君终究放纵了两日。
若不是顾家的家仆前来敲门,提及今日回娘家省亲之事,恐怕还未起身。
云来仍躲在被窝里补觉,钟离应了一声,说下午便去。
让云来得以安睡一场,待她醒来,二人手牵手用过餐,又去李铁嘴那里品了会茶、听了段评书,日头西沉,携手前往顾宅。
刚抵达顾宅,二人便听闻宅内传来打斗之声。
竟心有灵犀地又等待了半刻钟。
直至顾宅大门开启,顾老爷身旁的侍从带着伤冲出来,瞧见门口的二人,立刻扑过来抱住云来的大腿。
“大小姐救命。”
“老爷他快被打死了。”
云来将侍从扶起,仔细查看他的伤口,看上去颇为严重。
不过,从伤口的痕迹判断,前来顾家闹事之人恐怕是位熟人。
她瞧向钟离,后者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顾家之事她早有筹谋,不过不愧是钟离先生,竟与她想法一致。
然而,她向来不愿殃及无辜。
云来伸出手,向钟离讨要了些摩拉,吩咐侍从快去请大夫诊治,自己则入内查看。
侍从接过摩拉,感激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云来轻拍他的肩膀,让他离去。
走进顾宅的途中,云来忍不住开口:“钟离先生……何时知晓我要处置顾家?”
很早便知。
他牵着云来的手,这一路未曾松开,然而“钟离先生”?
二人再度成婚,那般亲密之事皆已体验。为何又换回这冷漠疏离的称呼?
他面色漠然,且落后一步。
云来莫名转身回望,目光所及之处,钟离伫立原地,似乎在等她解释。
……
说错话了?
是因为“钟离先生”这个称呼吗?
云来有些无奈。从前在营地时,如此称呼他已成习惯,一时未能改口。
她凑上前去,“相公……夫君……你更喜欢哪个称呼?”
他的眼眸终于流露出笑意,似乎两个都喜欢。
不行,再与他这般相处下去。
今日之事都难以办成。
云来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问道:“您要在外面等我吗?”
顾家那些糟心之事,她着实不想让他牵扯其中。
钟离自然明白。
“我在琉璃亭等你。”
顾宅的主厅内,七星之一的凝光大人端坐主位,顾老爷和姨娘被人捆绑着倒在地上,二人相互言语攻讦,凝光觉得喧闹,正要命人拿抹布堵住他们的嘴,云来恰好赶到。
云来刚一现身,凝光的手下便有所察觉。
她从主位起身,命人将飞云商会的文书递给云来。
“飞云商会旗下的商铺以次充好,仗势欺客,我们的人前去查账,发现多处漏洞,而顾家老爷竟派杀手灭口,今日数罪并罚,你们可认罪?”
被捆绑着的顾家老爷张嘴否认,“绝无可能。你所说皆为谎言,我们这等小民,怎有能力雇佣杀手。你血口喷人。”
七星所查之事,十有**皆为事实。
云来将文书仔细阅读一遍,其中所描述的事项更多,证据也一应俱全,只是凝光大人为何亲自前来审案?
莫非还有什么关键证据尚未到手?
尤其顾老爷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云来将文书递还给凝光,“凝光大人,可否让我与父亲和姨娘单独聊聊?”
审讯许久仍无结果,凝光挥了挥手,手下之人将顾老爷和姨娘分别关押,云来走到门口时,听见凝光大人说道:“给你一刻钟,若无所获,休怪我不讲情面。”
云来回身应了一声“好”。
柴房之中——
下人将顾老爷扔了进去,尽责地守在门口,云来前来时为她开门。
刚一进门,顾老爷便支支吾吾地乱叫。
云来走上前,将他口中的抹布取出,顾老爷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今日乃是云来回娘家省亲的日子,姨娘将他从赌坊唤回,称凝光大人派人堵门,他当时双腿便软了。
这么多年来,他中饱私囊、克扣下属薪资、虐待他人,还闹出不少人命。
之前报官之人皆被他们用摩拉贿赂,最终案件不了了之。
怎会今日突然来查,还是七星之一的凝光大人。
顾嘉兴匆忙跑回,整个人都傻了眼。
不让说话,先是挨了一顿打,随后凝光大人拿出认罪书,命人将罪行从头开始宣读……
每念出一条,他的心便凉上一分。
“云来、云来……你救救爹,看在你幼时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你帮我承担此事,可好?爹年岁已高,若认罪,必死无疑……我会死的。”
大约在小时候,云来对顾老爷还存有一层美好的印象。
可如今这层印象已破碎成渣,遇此情形,他逃避已成习惯,怎能指望得上?
倘若今日他能有骨气地承担起身为父亲的责任,或是飞云商会会长的职责,也不会有众多无辜之人含冤而死。
他骨子里的自私自利,对家人的薄情寡义,早在母亲离世时她便已深刻体会。
“好呀。”云来蹲下身来,目光与他平齐,“我去承担此罪,可父亲你觉得凝光大人会应允吗?我们兄妹四人,早在母亲去世那年,便前往官府立下文书,从此与飞云商会再无关联,她会相信那些惨绝人寰之事是我所为?”
“动机呢?证据呢?又要伪造吗?”
“来不及了爹。”云来指了指门外,七星的人还在守着呢。
顾嘉兴冷静下来思考,云来所言极是,推她出去认罪,根本说不通。
那便只剩一人。
——姨娘。
他染上赌瘾之后,家中大小事务皆交由她打理,她那里定然有账本,是推出去认罪的最佳人选。
顾嘉兴拿起柴火棍,在地上写下名字。
云来看完之后将地上的名字擦净,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顾嘉兴。
能有个替罪羊。
他欣喜若狂。
云来手扶门框,问道:“父亲,还记得这里吗?”
顾嘉兴一脸茫然。
也是,他们兄妹四人在顾宅所住之处,他怎会知晓。
他向来不曾关心。
云来微微一笑,“那您好好歇息,等我。”
她出门而去,凝光已在外等候。方才他们在屋内的对话,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本应被关押在别处的姨娘,面色苍白如纸。
被枕边人如此出卖,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进去将其生吞活剥。
“姨娘,可都听清了?”
姨娘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事态已然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向凝光坦白了账本的所在,顺带将顾老爷曾经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即便脾气向来甚好的凝光大人,听闻这些事情后,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泛白,手下之人立刻自觉前去抓人。
云来站在凝光身旁,乖巧地为她添水,凝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云来,这些事从前竟从未听你提及。”
“说了也是徒劳。”
“当时我们兄妹四人,连生存都艰难无比,更勿论扳倒他,为母亲报仇。”
“今日之事,多谢凝光大人出手相助。”
从前递上去的诉状不是被驳回就是杳无音信,甚至接手案件的官府人员也被调任至他处。
有人告知她不妨前往凝光大人处一试。
云来尝试了,换得如今的结果,她心满意足。
是个命苦之人。
却又是个不认命之人。
“日后若有不平之事,径直前往群玉阁寻我,我定给你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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