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认出了我,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沈阔将刀放在柜台上,状若不经意地用指腹摩着缠绕在刀柄上的红绸,“梁上飞到底在哪儿?”
沈阔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但陈太宫却不甚在意,他再次强硬地表示:“梁上飞失踪了,生死不知,沈大人若执意要找他,大可去阎罗殿问问,兴许可以找到他的魂。”
“陈坊正,你应知道本官的脾性,本官既然来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归。”
坊正是官府对陈太宫这位黑市管理者的谑称。
闻言,陈太宫脸倏地黑了,“沈大人的意思是想动武了?”
陈太宫也不惧沈阔,他声音落下时,便有四个身形威猛的武士拿着狼牙锤掀帘躬身走了出来。
沈阔随即握紧了掌下的刀。
两方凛然对峙着,打斗一触即发。
楚恬以前也只是在别人口中听过沈阔的战绩,但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地盘,两人又没有带援兵,若真动起手来,沈阔还得分神顾及自己这个拖油瓶,并一定能讨得了好。
“大人!”楚恬见状赶紧上前按住了沈阔的手,又转头对陈太宫道,“陈老息怒,我们并非是来挑事的,只因公主府上确实丢了不少的珍宝,我们才查到了此处,楚某从您的言辞中能够听出来,您对黑市倾注了全部精力和心血,也满心希望能够保住黑市,可您的所为偏偏又与心中所愿背道而驰。”
“你跟一个乡野莽夫说这些,他都不一定能听得懂。”沈阔不屑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楚恬见陈太宫好不容易有所松动的神情又因他这一句话黑了脸,下意识地回头瞪了沈阔一眼。
这猝不及防地一瞪把沈阔整愣住了,他也就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楚恬转头继续安抚起了陈太宫,“虽说黑市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陈老既能在黑市上屹立数十年而不倒,想来也是个明理之人,否则别人又为何以您为尊呢?”
楚恬的话还真说到了陈太宫的心坎上,虽说黑市见不得光,可于他们来说却是避风之港,他不想将这里变成废墟,但若有人执意来犯,他也不是个怕事儿的人。
“这位小兄弟说的话——”陈太宫瞥了眼沈阔,“比狗叫声悦耳多了。”
沈阔面色一沉,冷若数九寒天降下的冰霜,但他看出陈太宫有意配合的态度后,倒也没有再去计较。
陈太宫绕至柜台后面,挥手屏去了武士,又不耐烦地推了推沈阔的刀,问两人公主府到底丢了些什么东西。
沈阔见状抱起刀懒懒地靠在柜台上,朝楚恬点了点头。得了应允的楚恬这才据实以告。
随即,陈太宫带二人找到了黑市上最大的销赃贩子,可经过一番询问,得知梁上飞最近并未与他有过联系。
“说来,我已有个把月没有见着他了。”那人如是道。
“梁上飞向来神出鬼没,平时寻不着人影也没甚奇怪的。”旁人附和道,“只是这次太过离奇了些。”
“何以见得?”沈阔问道。
“上次我们一起吃酒时,他跟我提过一嘴,说是有人花大价钱让他去公主府上偷件东西,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上次具体是什么时候?”沈阔隐隐觉得这其中暗藏端倪。
那人思考了一会儿后,答道:“一个半月以前。”
“知道他是受何人指使的吗?”沈阔又问。
那人摇了摇头。
“哦对了,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人突然道,“就在梁上飞离开后没几天,便有一人来黑市寻他,我猜那人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上家。”
沈阔默然片刻,又盘问了几人,确认梁上飞确实没有再回来过。
线索中断,案情陷入了僵局之中,这桩看似简单的盗窃案好像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走吧,回去了。”沈阔淡声道。
楚恬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陈太宫行礼告辞。
陈太宫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非常地中意,“楚小弟留下来可好?我们这里虽不比不上官家大院,却总比与人为奴要好得多。何况朝官皆是玲珑心,表里不一,你这般单纯良善之人最容易遭人欺骗了,届时他们弃你如敝履,那你可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楚恬看了眼沈阔,淡笑道:“多谢陈老好意,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陈太宫仍不死心,再次劝道:“不急,楚小弟再仔细考虑考虑,若哪天想通了,可随时来找我,黑市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陈老头,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地大了!”沈阔蹙眉上前抓起楚恬的手腕将他拽到了身后,“都敢公然与本官抢起人来了!”
“沈大人这话说的,人家楚公子虽是奴籍,却未曾卖身于你。”陈太宫毫不畏惧地回呛着沈阔,“他想去何处是他的自由,你有何权干涉?”
眼看着两人又要呛起来,楚恬赶紧拉着沈阔离开。
而两人身后,陈太宫还在大声嚷嚷着:“楚小弟,欢迎你再来啊。再于另外一位嘛,老朽可再不想看见他了。”
沈阔气得顶起了腮,他一年前就该一刀劈了陈太宫。
“陈太宫对您的偏见很大。”楚恬道,“虽说黑市上的人厌恶官府中人没什么奇怪的,可我觉得他讨厌您的程度远高于别的官员,您和他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楚恬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他想挽回,可沈阔却开口解释了起来。
“最初建立黑市者共有四人,分别是陈太宫、阚勇、赵冲和韦敏昌。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势,黑市亦然。陈太宫原是军中的百夫长,受伤后解甲归田,但当地克扣了他的恩恤,陈太宫四处求告无门,当地官员更是变本加历地欺负他们一家老小,最后连基本的生计都难以维持,他这才与人创建了黑市。”
“但陈太宫本性不坏,即便在黑市中也是以德服人,所以他的追随者占多数,这就导致韦敏昌等人心生不服,为了扳倒陈太宫,韦敏昌勾结苗三圃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我便找到陈太宫想与他联手铲除败类,奈何韦敏昌拒绝投降,并煽动黑市上的人与官府相抗,他们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太子,殿下命我不惜一切代价将韦敏昌等人缉拿归案,这打来打去,黑市便遭了殃,从那此后,陈太宫便记恨上了我,说我欺骗了他,但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凡是交战就没有真正的赢家,与韦敏昌的那场混战中,我更是折损了好几员得力干将。”
“黑市上的人再怎么不好对付,但终究不是锦衣卫的对手,那时的黑市已然是日薄西山之状,大人却没有将其一网打尽,而是给他们留了一丝喘I息的机会,否则黑市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死灰复燃。”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放了他们一条生路?”沈阔讶然,“就连陈太宫都不知道,你一个局外人又是如何猜出来的?”
楚恬则道:“陈太宫未必不清楚大人的好意,只是碍于曾经受过官府的压迫,不愿意承认并接受大人的好意罢了。”
“大人应该向陈太宫解释清楚的,但您不说自有您的道理,陈太宫是个憎恶分明之人,您怕说了之后,他会背负上感激您和憎恨朝廷的双重压力,与其那般消耗自己,还不如让他简单地恨着。”末了,楚恬又感叹了一句,“大人果真是个心善的人。”
被窥探到心底深处的沈阔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自在,可同时他又有一丝丝的欣喜。
他偏头看向楚恬,许是回程的步伐走得太快,楚恬的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呼吸声也跟着急促了些。
银色的光辉如幕布般铺撒在人间,勾勒出楚恬精美的半张轮廓,沈阔看到的那的瞬间,似乎连耳边的风都变得无声了。
梆子声隔着几个巷道悠然传来,伴着楚恬起伏的呼吸声,沈阔只觉得脑子都停止了转动。
要是别人夸他心善,他还要想想对方是不是在讽刺他,可这话从楚恬的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的自然,他的神情写满了真切,使得沈阔狠不下心再去猜度。
“但我倒觉得大人应该同陈太宫讲清楚的。”楚恬又道,“坦诚相待,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
“你......”沈阔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他的脑中一片混沌,不知该如何接楚恬的话,“你这窥人心思的伎俩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弄春楼?”
闻言,楚恬顿时便静默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尽管直说。”沈阔敛了神色,正经道,“不必费尽心思来恭维我,你在弄春楼学的那一套,在我这里不顶用。”
楚恬清亮的眸色慢慢黯淡了下去,霎时间,他的心揪作了一团。
原来,在沈阔的眼中,他到底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倌人,一句夸赞和开导都会让沈阔感到不适。
“我什么也不想要。”楚恬掐着手心,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在脸上。
沈阔偏头看向别处,“若是哪天想好了要什么,尽管我告诉我。”
“无论我想要什么?”楚恬抬头去看沈阔,可沈阔却一直看着它处,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大人都会满足我么?”
沈阔沉默了一瞬,回道:“只要是不违背我的原则,皆可。”
“我知道了。”楚恬淡声道,“多谢大人。”
“......嗯。”沈阔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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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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