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草稿纸上心不在焉划了几笔,在题干后面草草写了个C,接着又悄悄把手机从桌洞里拿出了。
划了两下点开微信,就见那个人又给他发来了信息。
棒棒的:“你来不来?”
他偷瞄了一眼台上稳坐的老头,随手打下几个字:“不来。”
棒棒的:“真不来?”
SSR:“真真不来”
棒棒的:“真真真不来?”
他被这狗东西气笑了,感情对方算好了他还在考试,在这里玩什么废话文学。
SSR:“超级无敌爆炸天打雷劈情真意切真真真真不来。”
对方消停了一会,他接着看向下一题。
第八题最难了,他盯了两眼,只觉得脑中缠了分不清的一团线,也不知道这题目在鬼扯些什么,在草稿纸上装模做样写了两个数字,又悠哉悠哉划掉了。
算了,看下一个。
手机在手中震动两下,对方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棒棒的:“今年怎么不去了”
SSR:“我爸妈国庆回来,刚好聚一聚”
理由十分充分,“棒棒的”也无话可说,停顿了两秒,信息框又开始跳动起来。
棒棒的:“行吧,只是老太太得念叨你了。”
他脑中又想起了那个面目慈善的老太太,纠结了一会儿,又打下几个字:“等后面放了寒假我独自去看看老太太。”
棒棒的:“好吧。”
他刚要放回去手机,对面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你完蛋了。”
他看得一脸茫然一头雾水,缓缓在框中打下一个“?”,没等他按下发送键,书桌就被人敲响了。
他凝滞在原地,心虚地抬起头,就被刚刚还稳坐在稳坐在台上的小老头一声吼:“路纯!好你小子,考试还藏着手机呢!”
路纯就明白棒儿子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下意识看向窗台,就见刚和他隔着一个屏幕聊天的狗东西,在窗边得意地冲着他摇晃着手机。
路纯冲着他弯起一个微笑,深觉自己后槽牙要被咬碎了,随后倔强的冲着狗东西竖了一个中指。
“老师你听我说——”
没等他说,小老头的脸皱成一团,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随后生气地往门口一指,压低声音:“我不听!手机留下,给我滚出去做题!”
得嘞。
也不用再求情了。
路纯麻溜的站起身来提着卷子就走,动作利落,抬头挺胸,丝毫不见悔意,气得小老头在后面给了他一脚——但苦于腿短并没踹到,自己还踉跄了一步。
周围人不禁发出低低的笑。
小老头一急:“干嘛干嘛!都给我好好做题!”
刚走出教室的后门,路纯就迫不及待走上前,给了还在门口一脸笑得狗东西一拳。他刻意收着力度,狗东西也作势朝后躲了两步。
“三好学生还有时间来找我,稀罕。”
江霁白笑着迎过拳头:“做什么白日梦呢。”
“我是来找你们数学老师的。”
路纯不耐烦听着。随即往墙上一靠。
“不穿校服,3班扣掉三分。”
江霁白嘴贱,非得加一句。一边说,一边朝着教室的正门走过去,没有理会路纯在背后送给他的“滚一边去”。
他礼貌地敲了敲教室的前门,只见刚刚还趋于暴怒,双手掩耳我不听的老头脸色和悦,挂着笑朝他走过来了。
路纯在后门不老实站着,距离远也听不太清,在他耳中,两个人叽叽喳喳了一会儿。老头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人走了。
可喜可贺的是,老头最后大发慈悲给路纯一个眼神,还是矜持着说了一句:“下学来我办公室。”
随后昂首挺胸走回了教室。
江霁白嘴甜随口一句“老师再见”,之后就迈着大长腿又冲着他走过来:“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晚上我爸妈想让你来我家吃饭,程耳也要跟着来。”
路纯不解:“那小子跟着干什么?”
江霁白说:“说是七天不见我,心痒难耐,所以一定要来给我送行。”
路纯听了一笑,抖了抖该死的卷子:“德行,说的好像你一去不回来似的。我看他就是想蹭这顿饭。”
江霁白又补充道:“你来的时候别不要脸空手来,记得——”
他打了一个响指:“记得去后街买两份生煎包,我妈爱吃。”
他这样一说,路纯也无可奈何,抬眼懒懒的冲着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说完了就快滚。”
江霁白听话:“那就不打扰路哥罚站了,你放心,照片我一定在背后偷偷拍。”
实则这狗东西比他还大半年。
没等路纯开始动腿,江霁白就麻溜滚了。
*
老头姓赵,年事已高。
高到下一年你说他退休了也不为过。
由于路纯还不算太过完蛋的数学成绩,所以他常和赵老师打交道,平日无非“路纯!来办公室一趟!”“路纯,臭小子你又逃课了是吧!”“路纯,你就给老头子一点希望吧!”“都高三了,怎么就不能努力拼一把呢!”。
路纯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待着,一年才回家一两次。赵老师知道这件事后,恨不得声泪俱下。在他看来,路纯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爱的浇灌,用心的关怀,如此才能成长为新一代顶天立地的青年。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他的父母竟然不在家给予他成长的养料!
赵老师连忙把他带回家里促膝长谈,自认为将心比心,贴心教导,唯恐路纯缺失亲情,认为自己是一只缺爱的怪物,从此误入迷途,青春不再。
这一点路纯不知道,他只是奇怪并且苦恼老头有一段时间抽风,经常把他叫到家里讲大道理,企图给他洗脑。
所以。
“所以路纯,你这次写的怎么样?”
路纯心道不怎么样。
赵老师带着眼睛,凑近路纯刚刚上交的答题卡。
绝不出乎意料,他连着摇了三次头,叹了六口气。如果他此时是个医生,那站在他旁边的路纯绝对命不久矣,下一秒就一命呜呼了。
赵老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又带上:“这次放假,你爸妈回不回来?”
路纯说:“回来。”
赵老师松一口气:“那就好,记得和父母好好相处,一年见一次面也不容易,好好完成作业啊,都高三了还不让人省心。”
路纯微笑:“好的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写完作业的。”
赵老师“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这臭小子。”
放假,假期,走出校门就是假期。
路纯刚要乖巧地说拜拜,祝老师假期快乐,老头就扭过头,平淡地抛出一颗炸弹:“如果你爸妈有时间的话,让他们给我打个电话吧。”
顿时就开心不起来了。
路纯狡辩:“......我爸妈很忙。”
赵老师抿了一口茶水:“是吗。”
“你猜我信不信?”
赵老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回答。
路纯:“......”
*
闽城二中是整个闽城市最好的中学,这个好指的是各个方面,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教育资源,又或者是招生素质。
从学校北门走出来,穿过马路另一边的那条巷子,就是一条不太正经的商业街。
比起市中心高楼林立,环境优渥不见尘土,这里的商业街显然灰败许多。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眼见网吧餐馆,露天烧烤,时不时还有出来摆摊的大爷大妈,再往前走就是一条小吃街,但看过来走过去,也就那几样全国共有的小吃。
江霁白口中的生煎包就是其中的一种。
除此之外,商业街的尽头处有一座小区,层次不高不低,大都被附近有学生的家庭租着或买来。路纯的出租屋就在那里。
划重点,中间途径的这条小巷在二中学子心里的位置可见一斑。因其如毛细血管一半错综复杂的分布,同学们放了学,心痒难耐,想闹点事,多会选择在这个地方。
光顾巷子和小吃街的年轻人们除了二中的学子,剩下的就是他们口中的隔壁学校——二十八中学。
路纯眼中特别会搞事情,找存在感的学校。
这个学校介绍起来简单的很,各方面和二中都是对着来的。
前面所说的想闹点事,也大都是二十八中学的学生干的。路过时听见劈里啪啦,惨叫惊喝,也大可不必慌张。因为这群人还挺有原则,说好了今天和谁比拼,就绝不会把无辜的人拉进来。
问就是面子问题,玩的就是真实。
这里路纯举双手发誓,他很少逃课,就算逃课,大多也是去网吧打游戏,极少和人肉搏。
所以当他慢悠悠走到巷子拐弯的地方,听见肉搏声时,心里还挺平静。
但天性使然,他耐不住还是好奇地朝着右边的巷子里瞅了一眼,等他看清楚形势之后,不由得咂舌:“群殴啊。”
这还是第一次见。
他看不见被揍的人是谁,只见五六个人围着一个人又蹬又踹,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
而被打的那个人竟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稀奇。
路纯停在了原地,纠结着下一步要干什么。
理智告诉他快走,这事儿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何况他打一两个人还行,面前这么多人,他要是插手,肯定会被人扭成麻花,和墙角那位老哥排排坐,一起挨打。
但脑中又始终绷着一根弦,迈动两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简言之,做个好人的心思蠢蠢欲动,圣母心开始泛滥了。
认命吧。
路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拿出了手机,熟练地开始报警。
来不及想一个帅气的出场方式,于是他随手就捡起了地上的一颗石子,朝着中间最高的那个人抛了过去,正好,命中人的后脑勺。
“诶,这样不好吧?”
可能是把高个砸爽了,只见他迅猛的转过身来,一只手捂着头,恶狠狠盯着路纯这个不速之客。
“多管什么啊?和你丫的有什么关系?”
路纯信步走过来,跟着一帮人正面对上,虽然心知打起来只有挨揍的份,但他出面了,就懒得再反悔,灰溜溜走开了。
“行了吧,多大仇多大怨给人打成这样。”
见陌生人无视威胁,反而过来对他们的事指手画脚,领头的高个冷哼一声:“兄弟,我们拿钱办事,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此话一出,路纯震惊地摊了摊手,指着倒霉蛋靠着的那面墙上画着的“和谐文明社会”,开口道:“法治社会,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漏网之鱼呢。”
他实在不识好歹,高个便忍不住了,冲着身后扬了两下手。
小弟们一应而上,气势汹汹冲着路纯走过来。
高光时刻就要到来了!
在路纯的脑海中,或许他应该左边一脚,右边一脚,左边一勾拳,右边一肘击。敌人还会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然而现实是,他挣扎了没两下,就被两个甘蔗似的小弟按住了,往墙角一扔,正如他设想的一般,跟这位倒霉蛋老哥在墙角排排坐,等着挨打了。
旁边的人好像是被踹的很了,蜷缩靠在墙边,一只手捂着腹部。
路纯蹲在原地,周围围的全是人。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还有心情戳了戳陌生的倒霉蛋,问道:“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
倒霉蛋套着一身全黑的短袖裤子,身上沾满了黄泥土,还留着一头**的枯黄色分层及肩发,瘦的能和前面两位甘蔗小弟有一拼。但由于头发太长了,他又低着头,实在叫人看不清脸。
估计是不想牵连他,他一只手扯住路纯的下衣摆:“走你的。”
气息多少有点不稳健。
“......不走。”
高个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还有时间说闲话,不禁有些急了,出口成脏:“少废话,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社会的险恶!妈的,老子最恶心你这样自以为是,当英雄瞧不起人的臭傻逼了。”
看来他对路纯的行为颇有微词,杵着一张刀疤脸,一个拳头就要砸过来了。
就在拳头要碰上路纯的一瞬间,他这时发力了,看准时机,一把抓住高个的手腕,神色也有些冷:“我也最讨厌你这种蛇鼠里称王称霸的王八蛋了。”
话说得很利索,也很又气势,可是下一秒,旁边就有人冲着他另一侧的胳膊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路纯顺着大叫了一声,没控制住力度,往身边人方向一倒。倒霉蛋没躲,扶着他。
他的声音大到踹他的那位小弟都惊了一下。此人迟疑地看着他,活以为自己是踹中了什么关键部位,人就要不行了。
“你装什么呢,我就收着力气踹了你一脚,你他妈快死了?”
路纯哼笑了一声:“不死也快死了,我有病,等到时候出了事,你们都逃不了。”
说完,他还就不要脸摊在了人身上,大有一副尽管来打,出了事你能跑算你牛的架势。
领头的高个俯视着面前,平白无故掺和进来,甚至脸色还有些淡然的死无赖:“这小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要干嘛。”
为了拖延时间,路纯开始与他们掰扯:“他是我小弟,你们这么欺负他,可不就是在打我的脸。”
“你小弟?你就是和金白不对付的那个?”
金白是谁?
路纯过了一遍脑子,也没翻出这样一个人。但是为了眼下的局面,他开口就是:“你们认识金白,竟然不认识我?以前都是怎么混出来的?”
听他这样说,高个的脸色明显就比之前严肃了:“......你就是梁再望?”
怎么又混进来一个梁再望,梁再望又是谁?
虽然心里风雨翻涌,但是路纯面上不显:“你也知道我?”
他刚一说完,就察觉到旁边的人用手扯紧了他的衣服,哑声对着高个说:“和他没有关系。”
高个没听他的话,只是用那双狭窄的眼睛打量着路纯身上挂牌子的衣服,以及二中人手一个的书包,一时之间竟然真停手,犹豫起来。
借此机会,路纯装得更厉害了:“哼,也就是我今天没带朋友来,让你们这么欺负我小弟,敢打我,你有那个胆量吗?”
高个眯起了眼睛:“......朋友?”
他接着问:“十五号那天晚上,你和金白在哪家酒吧揍了一架啊?”
路纯是真没想到还有什么附加问题。
知道自己肯定会答错,他想了想周围的酒吧名称,试探道:“十三燕?”
紧接着,高个的脸色果然变了,冷哼一声:“......你不是梁再望!”
路纯无奈背靠着墙,被拆穿了,声音中竟不含慌乱,单只手扬起,手中还举着手机,说:“行吧,术业有专攻听过没,能克你们的人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警报声从混混背后传过来,就见两三个警察带队正看着他们。
看见熟悉的人,高个的身体猛然就僵直了,才意识到路纯一直在拖延时间。他恨得咬牙切齿,死死盯着路纯。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轰轰烈烈被带进了警局里面。
*
“高天,聚众斗殴!你才刚出来多久啊!”
郑警官把手中的玻璃杯子摔在桌面上,碰撞产生的巨响让在场人一震。
路纯立在郑警官身后,那个黑衣倒霉蛋窝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原本就不大的公安局里面围满了人,乱乱的。带头的高天就成为了首要的批判对象。
事情很简单:
高天口中的金白和梁再望不对付,而前两天看见了这个黑衣倒霉蛋,哦对,人家原名虞安泠,两个人有过来往,就下意识觉得虞安泠是梁再望小弟。
所谓正主我不敢动,小弟我还不敢动吗?
虽然路纯觉得这逻辑死绝了,但这就是现实发生的事。
于是金白本人就出钱雇佣了高天这一帮子人,堵在了虞安泠放学路上,把人打了一顿。
但这几个人也知道分寸,不敢下死手,只照着人皮厚的地方踹,虞安泠本人的伤并不重。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大好的年纪不去做点正事,跟人家学的,一口一个小弟,一个大哥的,真出了事,你们能担当起责任吗?出了事不照样回家找爹妈哭啊?”
郑警官一下下敲着桌子:“不仅是你们,还有那个金白,都给给我负责任!”
路纯余光又看见了自己肩膀上的脚印,又补了一句:“郑叔,我好心上去劝他们,这还给了我一脚呢,疼死人了。”
路纯和郑警官认识两年了,报警电话打通后就一直没断,所以路纯中间还特意嚎了一声。
郑警官更气了,盯着高天一帮子人:“按照法律规定,你们这属于聚众斗殴,罚钱拘役一个不少,就等着结果吧!”
程序按照一般流程进行着,路纯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起身离开。
倒霉蛋——不对,是虞安泠拦住了他。
最开始,虞安泠没缓过来,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现在人伤口也包扎好了,较长的头发挽至耳后,嘴角和眼眶周围都贴着纱布。
现在看清了他的长相,路纯有点意外。
或许是因为脸上的伤口,虞安泠脸上没什么表情,生怕会扯动肌肉,因此一张脸看起来冷冷的。
他的眉目是一种精致的深邃,三庭五眼,比例周正,骨肉贴合度极高,路纯觉得,用“帅”字形容不太贴切,漂亮和帅得一起上才行。
气质是一方面的,反正不像是能被人压着打的。
“谢你了。”
或许有点缺水,他的声音一直有点哑。
路纯一愣:“......小事,就是你怪倒霉的。”
虞安泠忍着痛,还是轻微笑了一下:“你演的不错。”
指的是他后面嗨了,直接冒充梁再望的事。
路纯“啧”了一声:“我要是不演,没准那什么老大就要把我俩打成麻花了。”
他又接着说:“你和那个梁再望,到底怎么回事啊?”
虞安泠拿过他身后桌子上的矿泉水,灌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说:“帮过他的忙,被金白看见了。”
“这不就惹祸上身了。”
路纯:“高天是专业练过的?”
虞安泠“嗯”了一声:“街上俱乐部打拳击的。”
路纯不由得庆幸自己没强硬着上:“还好我没跟他打起来。”
说到这里,虞安泠笑出声了:“早晚的事,你小心点吧。他这人记仇,等过几天他出来了,非得把招惹他的人打一遍才行。”
“这么凶狠?”
虞安泠顺着回应:“嗯。”
说话间,路纯对他初印象的冷淡好似全都被冲洗掉了。
“我叫路纯,在二中上学。”
虞安泠看起来也不意外,只是装作惊讶,回了一句:“大学霸啊?”
此时此刻,路纯带回家不及格的数学卷子还藏在书包里面。
路纯:“......称不上。”
虞安泠接着说:“我是你们隔壁学校的。”
那还真能看得出来,光凭这一头令人难忘的头发,他就进不了二中的大门。
最后两个人没了话说,就加了联系方式。路纯按原路返回,带着他赶在阿姨收摊之前买到的生煎包,到了江霁白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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