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这本书上说的药人是什么东西呀?”
老者捻着念珠,珠粒在指间一颗一颗走过,指尖轻轻一停,抬眼看他,笑意温和:
“那是好东西啊——血,可以改善灵气,肉,能触动顿悟,骨粉,助开灵脉。至于那心头血……”
他说到这里,掌心落下去,在孙儿发顶顺了一把。
“对你日后亦有大用。”
孩子肩膀一缩,手指紧紧扣住书页,小声道:
“听起来好可怕。”
老者将一串念珠又送前几粒,目光安定:
“记住就好。世上有些东西,能改人的命。”
孩子又把指头点在页角的小字上,抬眼望他:
“可这里写着百年前就禁绝了呀?”
“对啊,不会再有了。”
老者伸手过去合上书本,掌心沿着封面抹平了折痕,站起身时顺势牵住他的小手:
“走吧,带你去见一位能改命的贵人。”
门外风从廊下掠过,带着一点淡淡的药气。老者侧过身,像是随口又补了一句:
“他身上很香,你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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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懂门道的人一听见“药人”两个字,就往残酷与圈养上想,仿佛关在地窖里日日拷打才算合理。
对陆怀景而言,这些想象不过是门外之见,离奇得很。
药人是好宝贝,先培育出来的第一批多半还不可入药,得放着,让他们生儿育女,把外物介入一点一点化到血脉里去,天生带出来的才算“改善”.
这活计极耗心力也极耗年月,你若真识货,怎会随意折损一株千年灵芝,更何况,药人之于修者的价值,是千株万株灵芝也凑不出来的。
所以养育药人,讲究一个“好”字。
喝的水得是灵山甘露,吃的菜得是高阶灵药,就连穿的也要用极品天蚕丝织成的绣衣。他们不会受到一点亏待,甚至于一出生就会获得百般呵护。
——当然是生怕药材得到一丝毁坏。
那都这样了,被选中的凡胎日子已好到这一步,他们怎么还想着要逃跑呢?
不能踏足外界又如何,他们是药材,又不是人,物件何必生出多余的念头。
陆怀景与那晚大多数人一样,觉得是药人们贪享易怠、贪心不足,就算识了几个字也不肯明白最浅显的一点——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所以那些逃亡在他看来近乎愚蠢,不知天高地厚到可笑,他们可曾想过,当门派派他去追杀那些药人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在滴血。
这样好的药材,让他亲手毁掉,白白断了修途的可能,他这些年每每想起当时太过听令,竟会生出一种近乎哭笑不得的疼。
要是当时能私心留下一个,不,得两个,有灵根、能取心头血的药人少见,得轮着用,还要培育一段时日。他如今气机将竭,寿数也到了那道坎,每每想到这里便只剩懊悔。
不过也无妨,天道尚留一线,他今晚看见了好东西。
他的好师妹顾瑶,竟在当年风声最紧的时候私藏了一个药人,而且养到现在还在,甚至还是极品灵根!
她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当年监督清剿可都是元婴以上大能的神识啊!
她如何敢为了一己私心把人护下来,又如何敢在诸目之下养了这么久,还恰巧养成了上品。
难怪她当年双灵根资质还不如自己,却能一路精进,难怪在结丹之前就敢从太渊观抽身而去。
那血肉的味道一定极好,听说只需生食便能大补。
烟花放完了,宴席将散,谢知遥告过众人,独自踏上山间的小路。树影在雪色上轻轻掠过,风把酒气与药膳的余味吹得很淡。
隐去气息在不远处看着的陆怀景,慢慢弯了眼,露出一抹和蔼而慈祥的笑。
——好师妹,多谢你替师兄寻了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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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很暖,那一晚夜里的谢知遥来过后,第二日白天的师兄便把她的炭盆丢了,在屋中央安了一块温润的暖玉,只要他偶尔输一回灵力,屋里便会一直停在合适的温度,冬里不冷,夏里也能降上一线热气。
师兄说这是新年礼物,不过临近年关,他就着这个名头接连送了好多好多的新年礼物。
云倦的小屋因此焕了模样,窗下那张旧方案换成了浅色楠木书案;靠墙新置了一架书柜,层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熟绢;粉红色的床幔流了下来,但又叠加了一层半透明的天蚕丝帷;地上铺了一方织金的小毯;案侧添了一盏镶嵌着玉石的小灯,灯罩换成温白的云纹绢。
不过他的房间依旧是朴素干净为主。
反正云倦只得出一个结论——谢知遥真的很爱精美的物件。
也不知道她准备的新年礼物,谢知遥能不能喜欢。
她俯在案前握笔,笔锋在愿纸上慢慢落下,纸页被掌心焐出一层微热,墨迹沉进去又浮上来。
这是修仙界的老习俗,过年把心愿写好,初一早起便焚了,算是寄给天上也寄给自己,总要图一个好彩头。
云倦每一年写的都一样,可总难以实现。
她把笔轻轻搁回笔架,起身去开门,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把廊下的小灯吹得斜了一下,她探头望出去,主屋依旧没有灯,谢知遥还没回来。
她把门阖上,指尖在木上顿了顿,又折回案前坐下。
灯还在,暖玉还在,屋里的暖意把人包住,让她想起上一世第一个团圆夜——和杏儿以及同寝的小孩围坐在长凳旁,大家从怀里掏出在团圆席上打包回来的菜,彼此分一分,还记得有个小女孩悄悄顺了师姐那桌的一小瓶酒,每个人都抿了一口又立刻吐了出来,笑得直不起腰。窗外有人放了两挂小鞭,火星子蹦在窗纸上糊了一个小洞。
她那时并不觉得孤单。
更早些,童年的屋子更挤,母亲坐在桌边擀饺子皮,面案上撒着粉,哥哥把她揽进怀里,笑着在她耳边说:
“新的一年,小月亮也要快快乐乐的。”
折愿纸的手一顿,纸边起了一点细细的裂纹,若让杏儿看见,一定要说这样就不灵了,重写一张吧。
杏儿总是这样,会很轻易地相信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
她望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直到灯芯“啵”地一声轻响,火苗抖了一下,她伸手掐了火,把灯烛熄了,屋里一时暗下来,只余暖玉透出的那一线温光勾住桌角。
云倦躺上床。
她向来是个很听话的人,也是个很懒的人,凡是同她接触过的都知道她从不会多起不该有的好奇。
何况今夜如此寒冷,她也不会独自出门去吹风。
那事事为她挂心的谢知遥,也应当知道。
晚上应该还能磨出一更,终于铺垫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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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除夕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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