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知道

长老们知道桃夭门有人前来忙不迭就来迎客,片刻工夫已在正堂就位,遣人备茶安席。

余执事近来身子不大妥当仍在静养,掌门自八年前出门云游便未再归,青霄门这一时半会儿能出面的有头有脸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近些时日投向青霄门的书信其实不少,有灵鹤驮来的,也有外门弟子捎来的,可像萧澈这种出自桃夭门主枝、身负继承之名的年轻人亲自上门的却还没有过。

比之近年新起的大门派,桃夭门虽走下坡,可修仙界的老人们到底还是更尊那等传承久远的老牌宗门,肯亲自前来拜访一个小门派,其用心与来意也就不难揣度了。

若早在数年前,这样的事长老们全可替谢知遥拍板应下,如今却不同了。

谢知遥已与掌门同阶皆是金丹中期,这两年又几乎代掌门内外事务,长老们虽为长辈,到底只能进言,不再好替他定夺。

萧衍看卞长老吩咐人前去寻谢知遥,问了一句:

“适才在门口有位女弟子言谢真人一早下山,不知现在是回来了?”

长老们面面相觑,立在萧衍身后的盛清柠撇了撇嘴。

“那弟子打扮得还颇体面,难不成是随口敷衍我们不成。”

闻得这句,几位长老反而松了口气,把已要出门的弟子叫了回来。

“二位方才所见多半是云倦,她是知遥亲自教养的师妹,较我们更清楚他的行止。还请二位贵客在门中稍住一晚,我等这便传讯,催他早些回返。”

萧衍指尖在茶盏沿上缓缓一拂,记下了云倦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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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倦扫到半山,竹帚拖过石梯的沙沙声与风混在一起。落叶被她一把一把聚到两侧当作肥料扫出去。风忽地掠过,新的叶子又簌簌落下。她抬脚踩上去,咯嗞一声。

这并不是她的工作,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而已。

那年在湖边,她只说了一句“不想修仙”,没想到师兄竟听进去了。从那以后,她再没去过学堂。修炼也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闲事。谢知遥偶尔会跟她讲一点知识,塞几卷书过来,却从未再问她有没有看,有没有记。

她被养得松散。若真是个孩子,恐怕早就废了。

八年来,她的修为仍停在练气一阶,同期那些资质出众的孩子早要突破二阶。更别提掌门亲带的杏儿以及卞长老门下的杜歧,两人才十五六岁就已至四阶,被当作青霄门未来的柱梁。

刚开始门派内的人还对云倦这样颇有微词,但是随着谢知遥的实力越来越强,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

都最年轻的金丹中期了,想养个废物师妹宠着,爱打扮一下怎么了?

云倦走到一半,倚在石阶坐下。风过山涧,衣角轻拂,她见四下无人,便掏出那块玉牌。

这玉牌是谢知遥亲手加护的。前几年他愈发忙碌,不能常陪她,于是连簪子也一并重炼。

簪子会自动感应到危险就进行防护,包括但不限于喝水呛着差点噎死,洗脸还迷糊着一头栽进盆子里,走路一个跟头摔地上爬不起来了。这些他都见过,于是便在簪内刻下层层阵法。凡有伤害将至,哪怕是一点皮外之伤,也会被阵法提前阻断。

被问起缘由时,谢知遥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

“小月不乖,不过有师兄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为防她出门迷路或遇险,玉牌还加上了瞬移阵。那日恰逢他突破金丹中期,却能布出这种极耗心神的法术,可见这加护并非寻常手段。故而云倦每次用它,总会避着旁人。

回到院落,正是午时。厨房的饭菜早备好,她拿出玉牌触碰法阵,灵光一闪,两荤三素连甜品都恢复成刚出锅的模样。那是谢知遥专为她研究出的封灵术。若到时辰仍未解锁,他便会立刻感知并传讯。

谢知遥在养育师妹方面很用心。

——真的很用心。

饭后便是学习时间。当然,也可以是钓鱼的时间,发呆的时间。谢知遥从不要求她做什么,门派也不派她任务。云倦原本以为修仙是无止境的奔命,没想到如今能过上辈子都没想过的安稳生活。

她好像只需要“活着”就行。

她不必为生计忧虑,也不必为修炼焦躁。她能随心所欲地去喜欢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云倦喜欢什么呢?

山色渐暗。西方的云被染成金红,风里有晚雾的凉意,叶影摇曳,石桌上还留着未收的碗筷。屋檐的水珠沿着瓦沟滴下,滴在她的鞋尖上。

她又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沉,灵讯符在怀中发烫。看来是错过了晚膳,谢知遥察觉到便传了讯。

她打了个哈欠,摸出灵符,以灵力一点。符纸上的光纹亮起,一缕灵雾凝成虚影。

谢知遥的样貌早已不同于八年前那个少年。

八年的时光让他彻底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他仍旧是那副温和的神情,但轮廓已经锋净分明,眉形利整、眼底沉静,肌理透亮不见多余瑕疵。近看会觉英俊得不太真实,目光被牢牢牵住而难以转开。

“小月,又睡过头了?”

云倦困倦地晃了晃头,身上的饰物叮当作响。

“怪我。”

谢知遥低声笑着。

“今日给你配的东西太多了,拆起来很不方便吧。”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伸手取下几支珠钗,顺带解下耳侧挂饰。意思是有点麻烦,但其实只是忘了拆。

八年足够让两人熟悉到无需言语。接受谢知遥的照顾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成了习惯。如今只要一个眼神,他便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都不跟我说说话吗?”

他的声音透过法阵传来,带着灵力特有的回响,柔得像一阵昏昏欲睡的风。云倦把旁边的毯子一拽,裹在身上,含糊地应了一声:

“师兄……”

虚影中的谢知遥笑了,眉眼舒展开来。他叮嘱了几句,让她要是困了就去睡,晚饭不想吃便留着,明日他便会回来。

云倦被他一催,迷迷糊糊地从软椅上爬起来往房间走。灵符放在桌上,光影微灭。

谢知遥透过符面,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依旧是柔和的笑意。

脚下的人,在他脚边挣扎。

“救……”

清衡剑雪白无瑕,灵光沿刃微颤,锋尖一寸不差地贯穿那人的喉咙。

“嘘,我的小师妹要去睡觉了,小声点,好吗?”

他的话温柔到极致,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下一瞬灵气震荡的气浪吞没了所有声息。

直到看见灵符那端的光影彻底暗下,云倦洗漱完毕,房间的灯盏熄灭,谢知遥才缓缓断了通讯。灵舟内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血腥味在封闭的空气中一点点沉淀。

萧家这次来的人不多,皆是主支的心腹,一舟不过十二人,此刻悉数伏倒在甲板上。最后那人试图以传讯符通告萧衍,灵光尚未亮起,便被他以神识裹住灵舟彻底隔绝。

剑从尸体之间拔出时仍旧雪白,灵光不减。那股温柔的气息重新覆在他脸上,仿佛方才的杀戮只是修炼间平常的一次呼吸。

谢知遥有点苦恼。

小月最近睡得太多,连钓鱼也不去了。自己让她压着灵力不许突破,本意是为她护元稳心,可时间久了,门中同辈都升至三四阶,她仍停在一阶,虽门派内无人敢对此有什么闲话,但对比下小月多半是有点不开心的。心气郁滞,若不调息,终究会积成隐患。

他扫视着灵舟四周的残局,指尖缓缓摩挲着剑柄。

他想,小月还没过喜欢烟火的年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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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倦偶尔会梦到一些很久远的事情,比如上辈子做散修时去过的一个小镇,那里的山色青翠,水流清澈,街道整洁,行人也总是带着和气的笑意,她在那里逗留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她梦到自己坐在青石阶上,那天天气极好,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小溪在镇边潺潺流过,忽然有一片阴影挡住了光,有人站在她身后,温柔地呼唤她——

“小月,该起床了。”

云倦缓缓睁开眼,谢知遥含笑站在床边,见她醒来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转身到柜中取出今日该穿的衣裳。师兄一离开,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洒在她的脸上,微微发烫,原来竟已午时了。

待她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后,谢知遥又进门替她梳妆。与从前的猜想一样,待她年岁稍长,他果然连妆也一并包揽,衣饰、发髻、妆容都由他一手处理。

她的屋子也被他重新布置过几次,在她十二岁那年,他以小月大了,需要的地方更大的理由,将那间客房扩建得比主屋还宽,添了能放浴盆的空位,又新打了几处柜子,但依旧装不下他三天两头新添的衣物。

那年从后山湖里钓起的灵鱼,也有了自己的位置。它被安置在她梳妆台的一角,也是谢知遥的工作案,打扮师妹几乎成了他每日的必做之事。

谢知遥为她梳头时,灵鱼就在一旁游着看。云倦从未给它取名,只是随口唤它小鱼。师兄每隔一段时间会把它带回那片灵湖,说是让它自行汲取灵气,过两日再带回来。

云倦有时会怀疑师兄其实早就抓错鱼了,但每当他站在湖边凝出一个水球,便会有一条灵鱼自湖畔跃入其中,那情形与往昔分毫不差,她也就不再多想。天底下能自己跳进鱼缸的傻鱼,大概只有这一条了。

今天的妆发与饰物都收拾得极尽细致,还给她换上了新的一个花型耳挂,另一侧是蝴蝶样式。

“今天要出去玩吗?”

若只在门内应酬,他虽也会把妆发衣饰打点到位,却多留几分从容,衣料与佩件皆以便于行止与运气施法为先,就算云倦平日不怎么去做那些事,他也从不马虎。

昨日也是一番繁琐的收拾,因为一大早师兄便把她叫起,说要下山去隔壁的镇上参加花朝节,但临要出门却又不去了。

最后一朵珍珠簪花被按进发髻,谢知遥语气带了几分歉意:

“小月,抱歉,花朝节恐怕去不成了,今天要带你去见客。”

云倦这才想起来昨日却是有两位贵客上访。先前那些来访与书信都被师兄婉拒,看来是诚意不够。

“为什么要带上我?她们要见的是师兄。”

谢知遥抬手替她理好衣襟,停在她肩上轻轻按了一下,指节在衣料上顿了半寸才移开,眼神温和得看不出情绪:

“小月昨天也见过她们了,别偷懒。”

云倦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师兄又知道了。”

“师兄当然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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