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因为管事已经传下消息了,是掌门亲自指导周杏枝。
三方似乎都很满意。
掌门得知宗门内又出了一个好苗子,很是欣喜,不过她目前不在门中,得过几日才能回来,这段时间就先让杏儿收拾好东西,搬去离掌门近的院落,方便指导。可是掌门是比较忙的,所以平时杏儿还是会在甲班跟着其他人一起上课,唯一不同的就是不需要再去做工了,甲班其他人做工的时候她可以自己学习,也可以请教长老。
杏儿一开始知道了不是由谢师兄教导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但是得知自己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立马就将那点不悦丢掉。她并不觉得掌门不如谢知遥——那可是掌门啊,修为已至金丹,手里有法、有路数、有资源;她单纯地想变强、变厉害,能有人教、能有资源,已经很好了。想到这里,杏儿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呀”了一声:是掌门亲传!
杜歧虽说不是那么满意,但总归不是“谢知遥收下周杏枝”这一件事就让他可以轻哼起来了。至于为什么从谢知遥变成了掌门,杜歧都将这归功于自己的功劳:是自己在谢师兄面前揭发了周杏枝的“真相”,谢师兄慧眼识英,断不会被那种小人欺骗。
至于云倦……
嗯,她本来应该是满意的,但是眼前的情况有点让她满意不起来。
“云倦,你就这么不想由我来指导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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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遥已经是这周第三次在上午的时候来找云倦了。他选的时机总是很巧妙,总在云倦一个人干活、且她心里算着干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偷懒的时候,总能不声不响地从旁出现,然后问她愿不愿意由他指导。
今日的活计是清理寮舍的地砖与窗槛。云倦快速打理完一遍后,又拿着抹布跪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慢慢擦。反正场地也不大,分给她的也是一个小屋子,只需要慢慢磨时间,等结束就行了。
窗格的日光落在地砖上。
谢知遥就是在云倦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用布擦着地面时出现的。
他站在逆光里,青衫衣角垂落得极整,眉眼含笑。
云倦也有些懒散了,长时间的跪坐让她已经懒得起身规规矩矩行礼,只是稍微对着来人点头示意。
谢知遥看她只是撇了自己一眼,然后就继续“磨洋工”,也没做出那种被发现后就假装很努力的样子,他忍不住笑。
“怎么看到我不喊我?”
“谢师兄……”
女孩回答得依旧很乖巧,但她的动作却透着一点不耐,让谢知遥不由得微微审视了一下自己。
不是他妄自菲薄,但门派里若是有人得知要被他指点,怕是人多到门栏都要被踩破。怎么这么个看起来木木的小丫头,就是不愿意呢?
他把笑意收了收,故作一本正经:
“这般推来推去,可是不识好歹?不怕我把你赶出门去?”
说罢,他竟也挽了袖子,在她对面随意坐下,背轻轻靠着门框,与她平视说话。衣摆落在地砖上,有一角被压住了也不在意。
饶是这么一吓,也只是让云倦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她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一抹笑。
“我知道师兄你不会那样的。”
她这一句像给了他极大的信任。谢知遥看着那两个酒窝,想伸手戳一下的念头又浮了上来,但还是压了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她好像既不仰慕他,亦不怕他——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答应呢?
“师兄指导你的话,你也可以跟周师妹一样不用每天上午做工了。”
“可是我觉得干活也挺锻炼人的,我身体不好,多干活强身健体。”
“你身子骨弱些,我手边也有几味温和的固本丹,调理起来更省力。”
“终究是外用的,而且不想让师兄破费,干活锻炼最省钱。”
“那跟着师兄,师兄有些自创的独门功法也只告诉你一人。”
说到这里,埋头干活的小丫头似是心动了,仰起头和谢知遥对视了几秒才摇摇头。
“师兄,哥哥跟我说过自创的功法还是不要告诉别人比较好,不然可能会遭到反噬。”
云倦的话语有点沉重,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语重心长,好像她才是年龄比较大的那一个。
谢知遥失笑,还是没忍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云倦没躲开,只是眨巴眨巴眼朝着他笑了一笑,然后又继续埋头擦地板了。
谢知遥坐在一边也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想收云倦呢?
掌门和长老也只是说让他选一个弟子帮扶一下,毕竟这一批连三灵根都出了个可以引气入体成功的周杏枝,保不齐还有别的慧根,让谢知遥寻找一下。
当时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云倦眼睛大大黑黑的,有点呆但笑起来很可爱的模样。
大概只是因为她确实看起来就很乖巧吧。
但是云倦软硬不吃,谢知遥也没想逼她,只是除了云倦一时间也没想过别的人选,总得在这边努力试一下再说。
也只有谢知遥会去尊重一个孩子的意见,放在别的门派或者别的人,德高望重的师兄或者长老要指导谁,谁还不是感激涕零地就接受了?谁会像谢知遥一样还专门挑在不会打扰到云倦的时间来找她劝说她,甚至带了几分诱哄的意味。
但是云倦如果真的不接受,那就只能换个人了,想到此处,谢知遥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软硬都不吃,那就来点别的吧。
“云倦。”
“师兄?”
云倦抬头就看到师兄一副有点失望、有点伤心还有点苦恼的表情——眉眼仍温,可那份无奈压在眼底,这个样子很好看,是云倦从未见过的样子,一时看得怔住了。
“你真的就这么不想与我亲近?”
亲近一词点亮了云倦灰暗的眼眸。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怎么救谢知遥,但是上辈子那个样子……
嗯,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应该从哪里开始修正比较好。
当时是门派负责镇压的魔兽发生了暴乱,而掌门下落不明,长老们有的被魔兽袭击当场毙命,有的也不知行踪。
但是大家都知道,就算掌门长老都在,也抵不过一个已是元婴期的谢知遥。对,当时不过距离八岁云倦入门后才过了十年时间,谢知遥就一路突破,以年仅二十八的岁数成为了举世最年轻的元婴修士。可他也抵挡不住五只元婴期魔兽的袭击。
元婴可以活到二百四十八岁,可他才二十八岁就离世了。
谢知遥提出要独自一人前去吸引魔兽注意的时候,全场一片寂静。当时门内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多半也都是云倦这种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对死亡没有那么强烈的认知,对谢知遥要应对的危险也没有。
当时他们只知道魔兽很可怕,好几个强大的长老已经死于魔兽的爪下,甚至就是当着他们面死的。
在那种气氛下,云倦是第一个开口的人,也是她在上辈子第一次真正与谢知遥的对话。
云倦才带着同门逃离了魔兽的袭击,身上还有血腥味没有散去,她能力不是很强,但胜在下手果断,能在同门被魔兽抓住手臂撕咬时当机立断直接将同门的手臂斩下才得以逃脱出来。
“这种时候还逞能干什么?”
声音带着力气用尽后的沙哑,责怪的语气配合她身上的血腥气,被她搀扶住的同门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身体。
同门内从没人这么对谢知遥说过话,他们对谢知遥永远都是敬佩的,是仰望的,是钦慕的。
谢知遥大致也是没想到平时不怎么熟悉的师妹会在此时厉声劝阻他,一时间也没有回答。
只听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明显的怒气:
“一起想办法还有活路。你一个人去吸引它们,我们能不能活不知道,你一定会死。”
本来也想跟着帮忙劝阻一下谢知遥的人,听到云倦这句直白的话也不敢吭声了。
死。
可是谁又不想活下去呢?
这么一个小门派能做大做强多亏了师兄是一个天才,但是能有大无畏想法的也只有师兄这一个天才。
谢知遥不说话,在场的大家也捏着一把汗,有些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还是顺势说了几句:
“师兄,师妹说得对,还是别独去。”
“再想个阵法也成,总好过只身去引它们。”
“我们还能再试一次分头引开。”
不过多半的人说这种话只是因为如果不这么说几句,那他们就跟明知道师兄会死,但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还是要送他去死一样了。
最后师兄还是开口了:
“别担心。”
他的声音很稳。
“我去,是因为我去更像话。你们留在这儿,把人带走,把能带的都带走。至于我——同门在,我就有牵挂;同门若不在,我便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大家面上不显,但内心都松了一口气,可谁也不敢再开口了,能说什么呢?现在还劝他不要去吗?如果师兄真被劝动了---不去,那大家岂不是都会死在这里?
大家都知道谢知遥去了会死,但是谢知遥必须去。
谢知遥也知道。
不知是谁小声的抽噎声打破了沉寂,似是那个一直跟着谢知遥师兄的圆脸小师弟,他最崇拜谢知遥了,但是在这种关头却也除了流泪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倦就在周围人或是哭泣或是担忧的氛围里与谢知遥对视了。她想人的眼神总会传达一些东西,尽管哥哥总说她的眼睛太黑了,或许连反光都看不到。
那一刻她读懂了谢知遥眼里传达出来的温柔,却也是决心。
“唉……”
满是哭泣和小声呢喃的环境下,云倦的叹气声十分明显,大家都看向她,一个平时完全不会引人注意的师妹。
她从衣兜里翻出一张护身符,因为手上有血,所以也蹭上去了一点。
那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却也看得出来是云倦这个品阶的弟子能拿出来最有效用的护身符了。
谢知遥的笑容收敛了,定定看着黄纸上除了朱砂外的那抹红。半晌,他低头,双手接过,认真地向她一点头:
“谢谢师妹。”
之后也有很多人将本是用来自己护身的法器或者符纸递给谢知遥,他也都表达感谢后一一收下了,但只有那张护身符被他塞进了内襟里侧,贴着心口。
在那之后的事情也不重要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谢知遥的死已成定局,就算他差点能逃脱,最后也为了阻击魔兽,灵力自爆与他同归于尽。
记忆中谢知遥的脸和眼前表现得有点“委屈”的脸重合起来,哪里不一样,却又都是一样的。
当年自己尝试过劝说,旁人也试过,但是大家都没成功,因为谢知遥无父无母,一直在青霄门也是因为掌门和长老对他有知遇之恩,而当时那些人都不在,偏偏谢知遥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那如果自己成为谢知遥的亲近之人,是不是就可以了?
谢知遥看云倦又变成呆呆的模样不说话,一看就知道是在想自己的事情了,难道就算自己表达出软弱都不行吗?正要放弃的时候,云倦还沾着水的手,扯出了被他坐着的衣袍,仰起小脸的两个酒窝,认真地说着:
“师兄,我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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