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筹呢？”

唱告声一出，落长明这才将弓王又拎回到原处放下，一心只想着那串黑曜石，他答应了狼崽子的事当然要办到。

老板扬手一指小桥，嘿嘿一笑：

“在上面，须得公子亲自去取才成。”

取，并不难取；重要的是走个仪法，亲自上桥去取更有诚意。

老板说：“神也是要看诚意的嘛。”

而落长明呢，又觉得他说得非常在理，所以一刻未停，两脚借着桥身的力道飞跃过桥栏，又借着灯笼的明火看到桥上小狮子像墩嘴里含着的黑曜石，眉头一扬，指尖一挑，便将黑曜石挑在手心儿里紧紧握住，又随便朝底下人群里一望，就能毫不费力和游无晓对视个正着。

他站在桥上恣意，手里握着的珠子冰凉，一双眼却是笑着的，又冲着狼崽子微微扬了扬下巴，身后仿佛生出一条狐狸尾巴悠悠地晃。

好像是在说：“看见没，夜游神的庇佑，本少庄主替你赢的！”

桥下人潮欢声一片，桥上月明春风得意，落长明整个人的边缘晕染着烛火的暖色光调。

有那么一刹那，游无晓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日月同辉。

四周声音的浪潮一声比一声高，他双手扶着栏杆，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倾斜，好像下一秒就要翻过栏杆奔着桥上的人去，身后的气氛越来越灼热，人影一道叠着一道，他眼看着就要翻过去，忽然一道声音在人群里爆炸开来。

“什么葭老四？他不是葭老四！他是落麟虹的亲生儿子，落家下一任的少庄主！他把我们都骗啦！”

就在此时，桥头上砰然坠下一只断了绳的鎏金面具，落长明略显苍白的面孔就这样暴露在北边，他手里紧紧攥着黑曜石手串，指节一用力就也泛着白。

“刚才那人说他是谁？”

“哎呀！你放才没听清吗？！是落麟虹的儿子！”

“天呐，真不得了！我生得晚，还没见过紫金冠呢！”

现在桥下的人声和目光变成了另外一种浪潮，不停地朝着落长明逼近，逼着他向后退却，不明白为什么好巧不巧面具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掉，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对落麟虹的余热、对紫金冠的余热在二十年后仍不退却。

他向后退着，企图避开桥下的人，又不停朝着桥的另一侧扶手走去，桥的那一头出了河以外什么都没有，只要纵身一跃，就可以避开所有一切潜在的危险。

另一边，游无晓看出他的意图，立刻撑着栏杆翻过去，又单脚一蹬借着桥身的力上准备上到桥面之上。

桥边落长明听到声音回头，认出来是他，要跳下去的动作顿住，谁料只是这么一刹那的空当，竟然已有人比游无晓更快一步登上了桥头，手里拿着一柄长剑直冲着落长明杀去。

“落少庄主！得罪了！”

落长明闪身避过！

他再也分不出神去注意游无晓，一边忙着避开杀招，一边又凝神寻找夺剑的时机——

因着今日是相约出来玩闹，他和游无晓都没带剑。

不过他在避开一两回以后，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站在他对面的人似乎觉得有被挑衅，立刻恼羞成怒，大呵一声：

“你笑什么！”

听见他这样问，落长明也脸色突变：

“你是为了紫金冠来的！”

“是！”

“那破紫金冠究竟有什么好？叫你们不惜得罪了当今皇家老五也要得到！”

落长明眉头拧成一股麻花，实在想不通这其中关窍。

到如今他只能理解见到紫金冠真面目的人对它的痴迷，毕竟用来打造它的都是一顶一的珍品，元宝、玛瑙、琥珀、松石、润玉、东珠、西域夜明……

它实在值钱，又长得实在美丽。

若是单纯因为一颗为了钱，或为了美的纯粹的心，想必没有人不会理解。

可是许多人并没有见过它的真面目，只不过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罢了。

“造紫金冠的诸多宝珠里混着一颗炼成的柏樱丹，落麟虹当年烧汤家的园子之前就将其收入囊中，雌雄一双紫金冠里一顶藏了一颗，雄紫金冠二十年前掉进湖中无人寻见，如今只剩你母亲一顶雌冠，你身为落家少庄主竟会不知此事？！”

那人执剑指着他说。

落长明怒极反笑，此时不再向后退去，迎着剑锋向前走了两步，浑身的气势反而把对方同样逼退两步。

“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简直荒唐至极！”

他心中冒着一团愤怒的火光，眼看抬手就要生夺对方的剑，却忽然有一支箭矢从桥下射来，他与对面来捉他的人同时朝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无数正朝此处聚拢的各式江湖人马。

落长明眉头一皱，忽然心想游无晓刚才就已经攀桥而上，怎么这会儿还没有上来？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当即冒着危险趴在桥边上一看，只一眼见到游无晓单臂悬挂在桥栏之上，已在危急边缘，稍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桥去。

即便如此，狼崽子还是尽力踢打着想攀上桥的人。

落长明连忙俯身伸手企图将他直接捞上桥面，对面捉他的人看准这个时机想要动手，却不曾想已经有别的漏网之鱼爬到了桥上，一剑阻止了对方。

游无晓配合着落长明跳上桥面的那一刹那，听到后上来的人说：

“他是我的！紫金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游无晓面无表情，一边将落长明护在身后，一边抓起一支刚射在桥身上的箭矢用作长剑，直接两三下将方才口出狂言的那人击退，并在最后补了一脚，直接将人踹下桥去。

什么是你的！去.你妈是你的！

他踹完好像还不尽兴，又把最开始拿剑指着落长明的那个人也踹了下去。

此时桥上桥下都已乱成了一锅粥，叫喊声、惊呼声、小儿啼哭声……

还有不少人正想着往桥上挤，好在有相帮的也有相杀的，一时竟然是相互拉踩的人多，叫落长明这个中心人物在这样乱的情形下，竟然获得了一种短暂地安宁。

“跳桥。”落长明按住游无晓半个臂膀，在他身后贴着他的耳边低声说，“另一面是河，跳下去也没事，我们游走躲过他们，到鸿运客栈等着金岁玉岁一起回乌苍。”

现在落家少庄主的身份弄得沸沸扬扬，金岁玉岁一对双胞胎跟着他太过显眼，他们一早就商量过分开走，也定在鸿运客栈相聚。

“落长明，我不会水。”

落长明猝然抬眸看向游无晓。

游无晓还是紧紧护在他身前，只是这时候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下巴已经开始逐渐紧绷。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这回答实在有些出乎人的意料，落长明按在他胳膊上的手变成了抓，几乎是在憋笑。

“哦~也就是说，倘若我现在要和你比游水的话，我必赢？”

“我觉得堂堂落家少庄主该不会做出这样的小人行径。”

游无晓控制不住地拧起了眉，语气里带着一点听得出来的迟疑。

他身后落长明的眼睛里正带着笑意，毫不犹豫抓着他的胳膊带着他跳进了水里！

河水里冰冷，两人四周灌起一连串的水中泡沫，水面之上的人影与声音都被一层罩子隔离开来，周遭仿佛已经是另外一个人间，使人获得另外一种沉静。

水中的落长明双臂环在游无晓得腰间，面上似乎也迟疑了一瞬，继而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唇贴近对方的唇渡气，带着人逐渐游向远方。

.

风声呼啸，河水起皱。

只听忽然哗啦一声水响，平静的河面破碎，一道人影从里破水而出，惊走一大群小鱼小虾。

那赫然就是落长明。

落长明胸膛上下起伏，等他缓平了一点气息之后，又不容片刻将另外一只不属于自己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步一步朝着河岸边的石梯上爬去。

被他架到岸上的人显然就是游无晓，只不过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条石梯是留给官府每年疏通河道的路，打眼儿一瞧一片寂静，在确定这里是个平安之地后，他脱下自己的外衫拧干晾在一边，又上手脱掉游无晓得外衫，同样拧干晾在一边。

紧接着他半跪在冰凉的石砖上，如今也顾不得平日里讲究的干净和体面，先将游无晓腹中的积水按压出来，觉得差不多没事以后，才又坐在宽石阶上歇着，抱着狼崽子的脑袋终于笑了出来。

落长明实在想不到，游无晓的脊背很宽阔，看起来是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谁能想到他竟然不会游水？

不过他并不了解当地的地图，今天实在低估了游的水程，这才叫有狼崽子呛水昏了过去。

他盯着游无晓看了片刻，见这人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决定先去鸿运客栈传达一些消息，比如相聚的地点改在高崖酒家。

现在这里太过危险，可能大多数人都已听说了今晚的事情，在听说的这些事中也会包括他和狼崽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落长明拿定了主意，原本要立刻起身留下一个暗号就走，这时候一串黑曜石却从他的怀中掉出来，掉在地上又配合着月明，正散发着幽幽的光。

这正是他今晚为游无晓赢回来的那串珠子。

落长明俯身捡起黑曜石，将它戴在了游无晓的左手上，又在他的身上上下摩挲，除了摸到两块打火石，也摸到了半身流畅的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