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不是故意的。”
落长明毫无诚意道了歉,捏着打火石打出一串火星子点燃一点植物,用草木灰在石梯的柱子上留了字。
一边写一边心里未免有些遗憾。
他有时候见到游无晓就像着了魔,会抛开平日里装模作样的少庄主格局,去跟他拌嘴,就像两个三岁小儿一样幼稚;想好的比试和击败他,却到现在也迟迟没有动手。
别说什么游无晓不肯应战的话,落长明打小气人的本事一顶一,若他决心要和谁比一场,那绝对是将对方逼急了出手,且撕破脸皮的时候也是有的。
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谈,他也觉得自己的确动了心。
动心是一种东西?动心就是一种缘分。
缘分是一种什么东西?没有人能说的清。
落长明手下的字迹开始收尾。
可惜游无晓一看就不是那种人,他又是游伯的儿子,游伯是舅舅可以送酒王百花酿的故交,他没道理把他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本来他也可以强占,落家想要的人和事就没有不成的……
他拍拍手上的草木灰,到河边洗了手,又披上晾在一边的衣服,最后叹了口气。
就像他来到北边一直在出状况一样,游无晓到了南边也要难免不适应。
他原本倒是很愿意留在北边,慢慢打动这只狼羔子,可是他又是落家的少庄主,承载着舅舅无限的期望,是落霞山庄唯一的继承人。
钟无期做事做的决绝,没有留任何后手;如果落长明不能继承落霞山庄,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继承了,延续了千百年的落霞山庄将会成为一个过去,一个传说,最后湮灭在历史的尘土飞扬之中。
刚这么想着,一道声音就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只是昏过去,你也犯不上先写我的墓志铭吧。”
这声音出现的突然,落长明没防着心惊了一下,转过身见到游无晓正撑着自己的脑袋坐起来,又不自觉松了口气。
“想得美,我不抛尸荒野就不错了,还会给你写墓志铭?”
游无晓大概真的人生头一回落水,这会儿也顾不上惩治对方的贫嘴,视线先是落在了自己一只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停住了片刻,又不着痕迹移开双目,自己慢悠悠站起来走到跟前,盯着石柱子上的字一句一句看了下去:
“我先前去鸿运客栈传消息改联络点,你醒勿乱动,稍后速归。”
即便是用草木灰简简单单写的,却依然看得出来字迹飘恢,如霞过境,算是上乘。
“字写的不错。”
落长明勾起嘴角:“那是当然,还用你说?”
游无晓:“走吧,我和你一道儿去。”
于是他们二人重新回到夜会之中,长街上的诸多五彩灯笼仍然散发着一种霓虹色的光彩,长街上的人不仅不减,反而愈聚愈多,就连许多原本待在屋子里的人也出来看热闹,他们从其中走过,发现最起码有半条街的人都在议论七孔桥,和七孔桥半个时辰前刚发生不久的轰动事件。
落长明低下头,故意将头发弄得松散了一些,可以遮住他的一点面容,继而混在人群里,在走到鸿运客栈附近时寻见一个卖轻纱的摊子,付了钱,买了一块绡金纱覆在脸上,又买了一块松烟青的递给了游无晓。
游无晓:“?”
落长明催促道:“戴上。”
游无晓:“算了吧,当时那么多人打的昏天黑地,全盯的是你一个人,没什么人在意我,所以我低一低头也可以混过去。”
落长明想揍他想的牙痒痒,他当然知道游无晓为什么不肯绑这样的面纱在脸上,只因这样的方纱都是大夏女子绣帕子或做其他针线活所用,而唯一会将它绑着覆盖住下半张脸的人,只有南疆一些战败国面上被刺过刑字的俘虏,才会作这样的装束。
“你今天不戴也得戴,不然我就立马告诉所有人,你是落少庄主身边最信得过的仆从,这样咱们谁也别想逃得过。”
游无晓本来确实有点嫌弃,但他发现落长明少见的跳脚,竟然意外觉得很有意思,于是难免起了逗弄的心思。
“要我戴也不是不行,那你帮我戴。”
“……低头!”
没有人会想到骄少爷这回会松口,游无晓难免有点愣住,身体比思绪更快一步,稍微低着头俯身过去。
也许是今天落水的缘故,落长明的手指打结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他的腮边,冰冰凉凉的,并不暖和。
游无晓没由来的想,即便现在春天已经正在过三分之一,但松针院的炉子还是应该日日生起火来才行。
因为狼崽子配合,落长明几乎没什么劲就打好了一个结,他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向鸿运客栈的方向走去。
亥时,鸿运客栈前台。
一只手伸出来扣了扣高台的案几,正在台后打瞌睡的管事一下儿醒过来,撩起眼皮见是两个南疆人,又用一只拳头懒散撑着下巴。
“本店客满,两位客官到别处去看看吧。”
然而就在他又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一粒小金豆豆忽然在台面儿上打了个滚儿,蹦到了他的面前。
掌柜的立马站起来,喜笑颜开:“诶呦,您出手忒阔绰,只是咱们这儿今日确实没空位了,您们不如到街头的杨头家问问看,他们偶尔也出租民宿的。”
“不住店,请您帮忙递个话儿,一会儿要是有一个泼辣的小姐和一个混球的公子到这来,就转告他们先回家去;若是两个戴着一样面具的少年人来,就叫他们先到高涯酒家好了。”
落长明说完,下意识要扶脸上的面具,手都到了半空中又忽然想起来今日戴的是面纱,于是只得半道改路,向上扯了扯绡金纱。
在金豆豆面前,当然很少人能够说不,那老板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消息一递完,心里也总算松快了一点,落长明侧首对游无晓扬起下巴一示意,两人就一前一后一起出了客栈,并排走在大街上。
方才他传的消息里叫两拨人分开走,自然有他的用意。
孙袅袅和兆丰年两家都离这条街近些,而乌苍不比他们两家,确实要更远些,加上是晚上,走夜路也难免操心。
更何况,最要紧的是已经快到了要宵禁的时候,他们要出城就要趁着这会儿抓紧出城才行。
“租两匹马是现在最快的办法。”
游无晓带着他穿过这条长街,在最繁华的一个地段倏忽一拐,拐进一条小巷子里,从这儿进去,就是租马店的后门。
落长明紧随其上:“看来你经常夜里来租马。”
毕竟他表现的是那样熟练,知道很少人知道的后门,而且这个后门的伙计一看见是他,连问都不用问,就立马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落长明又想起前一阵狼崽子不在家,在外忙碌的时候,应该就是那些忙碌使他不频繁租这些马匹使用,而自己养的话,又确实没有租来方便。
是一只勤恳顾家的狼崽子。
他这边刚这么想着,那边情况就出了岔子。
游无晓:“什么?什么叫不能租?”
陈大也是一脸苦相:“诶呦,今晚上来了个祖宗,不光是我们这儿,听说把全城上下的马店的马都包了,本来谁想这样做呢?那会得罪多少老主顾呀!不过那祖宗是个惹不起的人物,看着脾气好好的,结果但凡你不答应,你的马槽就着火!不过看在她给的实在很多的份上,好几家马店倒也认了。”
游无晓先问:“东头儿的马三爷也认了?”
东头的马三爷,不光是全城,而且是北边最大的出马商,当然也做租马的生意,只是知道的人少而已,出租的价钱也最贵。
他总要给底下的同行留条生路嘛。
反正落长明最不缺的就是钱,租谁的马不是租,而且现在这种情况,留下来和走,当然是走才不会更吃亏一些。
孰料陈大脸更苦了:“玛德,马三爷正是给那祖宗撑腰的人啊,不然他一个外来户,就算本家再有本事,在咱们的地盘上又哪能那么猖狂呢?!”
落长明原本一直在旁边听着,他现在的情况自然是越低调越好,越安静越好,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一样风头都不要冒。
不过眼下他听到这里,两条眉毛不自觉皱起,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问:“你说的那祖宗姓甚名谁,现在在哪儿?”
也许是因为他罕见问得太快,也许是因为他忽然浑身炸了一身看不见的刺,总之游无晓和陈大都齐齐朝他看了过来。
没过两秒,游无晓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转眼间也看向陈大。
陈大自然也就放低了声音说:“听说姓霓。”
他说完,空气里立马有一瞬间凝固。
游无晓都不用看就知道,身边这人身上的刺一下就炸开了,更加尖锐、更加恐怖,仿佛下一秒他就能提着剑砍了那个所谓的祖宗去。
他几乎没有犹豫,做了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的动作,不知道是下意识的还是成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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