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的清营早已收拾妥当,只余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日头东升西落,橘红的晚霞挂在天际,映在脸上愈显光彩。
周清鸢在营帐中等了整整一日,方才等到这好消息。
报信的士兵奔了一路,汗津津的高喊着赢啦,跑进清营。
少顷,士兵喝饱了水,缓了嗓哑,一一汇报情况。
围攻与救人皆很顺利,遗憾的是未能挟持南疆国主。
那南疆国主狡猾得很,多数精锐仍留在南疆国都,任将军与之交手,成功救出了人。
虽没能挟持南疆国主,好歹救人顺利,不虚此行。
“将军怕殿下久等,特命小的先行传信,大部队还需些时间才可赶回。”士兵细细讲述此行的凶险。
周清鸢莞尔,说了些好生休息之类的,放人离开。
她长舒一口气,刚想撑着身子站起来,往外走,等着迎人,哪料刚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竟是直直地往旁边倒去。
幸得陆砚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周清鸢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张着嘴却是说不出话来,脑袋愈发昏沉,站都站不稳,眼睛一闭栽倒在陆砚身上。
陆砚扶着殿下的手臂,冷不丁殿下朝他倒下,一瞬间不知手该往哪放,僵直着身,动也不敢动,眼神更不敢随便乱瞥,良久才想起来唤人。
待再次醒来,已是熟悉的水粉纱帘,床边守着的,是秋冉冬枝。
周清鸢迟缓地眨眨眼,撑身坐起。
动静惊醒了睡着的丫鬟,冬枝连连惊声,红肿的眼眶泛着水光,“殿下醒啦。”
秋冉也是这般,忍不住落下泪来,起身走动着,唤人将备好的茶水吃食送上来,守在殿下床边,问殿下感觉如何。
周清鸢清咳几声,纳闷问在哭什么,她不是好好的么?
“陆大人呢?可曾见到皇兄与任将军?”说着,她掀开被褥就要下床。
秋冉冬枝赶忙拦着,“见到了见到了,殿下莫急,太晚了,各位大人怕是歇下了,殿下不若等等明日。”
就在这时,一人推门进来,身着素白的衣衫,手上端着灰黑发苦的药,见人醒了,恢复一贯爽朗的笑,“殿下醒啦。”
可不正是刚才念叨的任将军。
任南栩摆摆手,挥退丫鬟,在床沿坐下,与她讲述之后的事。
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当真吓一跳。
“殿下昏睡三天,我与王爷是殿下昏迷第二日归来的,王爷伤重毒深,尚未清醒,经此一遭,南疆怕是短时间不会来犯,殿下安心养着便是。”任南栩言简意赅,谢过殿下这次冒险,
“亏得殿下英勇,以身作饵分走了南疆兵力,否则事情定不会这般顺利,微臣上报定会细说殿下功劳,还请殿下好生休养。”
说罢,任南栩放下药碗,那碗药是陆砚非要她送进来的,送到便是,自觉无需盯着殿下喝药,起身刚要走,反被殿下拉住。
周清鸢脑袋并不清醒,仍是懵懵的,听任将军说这些也是似懂非懂,拉住人只问了一句,“任将军可曾见到过纪骁?”
任南栩一愣,摇摇头,她回府两日,未曾见到过纪骁。
周清鸢勉强扯出一抹笑,送走了任将军。
许是睡久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外衣,坐在院中,仰首望着天。
深蓝的夜空中,残月高挂,繁星点点,清风徐徐,萤火四起。
她坐在院中,望着残月,任凭秋冉冬枝如何劝,久久不动。
直至天际破晓,方才活动着身子骨,唤人来梳洗装扮一番。
秋冉梳着殿下乌黑的长发,问殿下可是要去看平王殿下。
周清鸢沉默着点点头,皇兄自是要去看的,那个姓纪的混账也是要找的。
她都受伤生病成这模样,那混账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当真是反了天了。
周清嵩仍在昏睡中,周围围了一圈医师,清州但凡有点名头的医师,尽数在此。
平王中毒尚可解,难在腰腹上,那道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的伤口,医者们交头接耳,终是给出了药方。
眼下周清鸢去时,方才退了热,正要给伤口上药。
任南栩不愿在屋中多待,甫一出门就见殿下迎面而来,招呼几句拦住了人,“这景象不大好看,殿下还是稍后片刻。”
周清鸢闷声应下,没再往里走,垂眸透过窗扇的缝隙,隐隐能看到满满的一盆血水,沾满鲜红的巾帕,她的皇兄周清嵩躺在床上,毫无知觉,腰腹上的伤口狰狞可怖,周围几个医者上好药,取了白净的布条,一圈圈缠在伤口上,再小心翼翼地替王爷穿好衣衫。
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漫无目的的乱飘。
任南栩对她这不听劝的脾气也算是有所了解,叹息着说:“王爷日日都要遭这一回,习惯也好,痊愈也罢,终是要受苦的。”
轻描淡写的话,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周清鸢侧头看任将军,似是发现了什么,“将军与皇兄,共守边关也有十年了吧。”
“是啊。”任南栩怔愣,顺着话忆起往昔,“自圣上二十年前御驾亲征开始,重文轻武,几乎没几个人愿意奔赴边关。”
“圣上一声令下,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全数被扔进军营中,不过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我和王爷。”任南栩眯起眼,回忆着那段岁月,“还记得那日我哭得厉害,反复念叨着叫他们不许忘记我,要时常来看我,个个答应得爽快,到头来只有我当了真。”
说着,她自嘲一笑,“来边关久了,京城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便是回京述职,也不过待几日就离开,哪有闲工夫去逛京城。
周清鸢听着听着就沉默了,良久才试探着问:“任将军,和京城的任北意,是同一家?”
“谁要和那些虚伪的人是一家。”任南栩冷哼,想也没想否认了。
同姓任,且一南一北,本以为是有点关系,却没听任将军提起过,权当是个巧合,哪曾想还真是一家人。
周清鸢莞尔,岔开话头,对着任南栩好一阵夸奖。
夸得任南栩红了脸颊,挠挠头说着没有没有,转身进屋了。
医者早已退下,昏睡的周清嵩仍没有要醒的迹象,任南栩立在床边,细细打量一番,方才与殿下结伴离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殿下出门,可是要去找陆大人?”任南栩看殿下要出门,眨眨眼凑近殿下,“我可是听说了,陆大人冷心冷面,见了殿下却是另一番模样,殿下便是再想,也该和离之后再去寻陆大人才是。”
周清鸢怔愣一瞬,方才明白任将军在说什么,当即哭笑不得,“任将军误会了,我与陆大人清清白白,断没有别的念头。我此番去,是想去见见阿绮,她不日就要回京。顺道问问去陆大人,是否有纪骁的消息。”
任南栩闻言,心知自己误会了,尴尬一笑。
二人走过拐角,正要穿过厅堂而出门。
哪料厅堂中正有人背身而立,听着动静回身,冲着二人行礼。
是刚刚提及的陆砚。
也不知方才的话,陆砚有没有听到,任南栩眼眸一转,退开稍许,“殿下刚刚说着要去寻陆大人,陆大人这便上门了,你们聊,我去看看王爷。”
说着,任南栩脚底抹油,正欲开溜。
周清鸢眼疾手快,赶忙拉住她,朝陆砚解释一二:“阿绮不日回京,我正要去寻她,任将军若无事,那便一道罢。”
任将军一句话点醒了她,起了战事倒还可说是借口,眼下风平浪静,两人若是再独处一屋,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此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定下来,任南栩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走了。
仆役去请陆绮的工夫,周清鸢若无其事问,“陆大人这几日,可曾见过纪骁?”
陆砚闻言,攥紧双手,沉默着没吭声。
别说周清鸢,任南栩都诧异地看向他,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这么难说么?
周清鸢抿唇,隐隐有了些猜测,怕是那姓纪的混账,不让人说罢。
这陆大人也太正直了些,随意几句扯开便是,怎这般为难。
她笑意吟吟,“大人不便说,那不说就好,我们在此等等阿绮便是。”
陆砚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浑身紧绷,“请殿下随我来。”
周清鸢缓了片刻,赶忙跟上陆砚离开的步伐。
任南栩摸摸鼻子,犹疑片刻终是没去。
陆砚领着殿下,穿过花海叶林,停在偏僻的一处小院。
太过偏僻,连个仆役都瞧不见,燥热的空气中,隐有一丝草药味钻进鼻子里。
周清鸢在这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当即顾不得其他,提着裙角一路跑进去。
敞开的屋门中,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床上,手上一圈白布,正细细缠着胳膊上的伤口。
纪骁听着动静,皱着眉抬头,“不是说不叫人打扰…”
话说到一半,他已然瞧见了站在门口的人。
几日不见,日思夜想的人又消瘦了,翠绿的纱裙衬得人活泼灵动,因跑得急,发髻上的簪花碎了一地,滚落在地。
他无声叹息,如果殿下脸上,不是那般盛怒的神情就更好了。
周清鸢不知他在想什么,压根也不在意,三两步冲上前,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纪骁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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