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竹马

一柱香的时间不到,温宴初就已经在一众丫鬟的侍奉下梳洗完毕,饭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便被前院的人带着出了屋。

而对于方才在屋中的那一通乌龙,温宴初也只能说是自己睡觉被梦魇着了,一时之间没能分的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所以才会突然之间做出那些举动来,绝对不是中邪了。

翠竹是从小跟着温宴初一直到大的贴身侍女,再加上温宴初本人平时的处事作风可能本就不是那么的......稳重,解释起来就方便很多。

这厢她虽跟着一众人往前院去,脑海中想的却全是睁开眼睛之前的事。

早前在大漠的那个时候......她应当确确实实是死了。

死亡给她带来的痛苦与恐惧都是真实存在的,可眼下所经历的这一切,这些鲜活的人与景物,却也都不似作假,放眼望去,身边皆是她所熟悉的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正是鼎盛时期的温府,是她最无忧无虑的那段少女时期。

虽不知她为何会死而复生,又为何会重生回了十六岁这一年,但既然苍天给了她这个机会......那她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都一定不能让温家重蹈覆辙。

“小姐,小姐。”

“啊。”

温宴初听到呼唤声逐渐回过神来,只是眉心间的愁容一时半会却难以消却,她偏头望去,就见翠竹满面担忧地望着她。

“小姐,您可是在为与解小侯爷的婚事而犯愁?”

温宴初闻言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但很快却又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她作为相府养尊处优的嫡女,整日里吃喝玩乐样样不愁,情绪里几乎只有喜与乐,可唯有一个人,在她的情绪上添上了哀和怒这浓重的两笔。

那个人就是解停云。

过往数载,温宴初每每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是如同瘟神一般想要躲避,便是为之勃然大怒,仅仅只是这个名字,就让她气得咬牙切齿。

甚至她与解停云的婚约都令人啼笑皆非,只因他们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便被当今圣上视为缘分,帝王一句戏言,便将二人从此绑在了一起,温家也因此跟解家走得更近了些。

所以温宴初与解停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其实最开始,她并没有后来那般讨厌解停云,反而将他视作很亲近的玩伴,因为她出身相府,那些想要与她交好的人都带着些许目的,让她十分不喜,但解停云不一样。

他们家世相仿,性格也合得来,兴许就像大家戏称的那般:正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可随着年纪渐长,解停云骨子里的那点恶劣性子越发明显,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也越发的讨人厌,整日里还与京城那些富家公子聚在一起欺负她,不是拿虫子吓她就是在她出门的时候做些恶作剧,害的她频频当众出丑。

更可恶的是他那些狐朋狗友甚至还时常拿二人的口头婚约开玩笑。

久而久之,温宴初终于忍无可忍,过往一切好感尽数烟消云散,统统化作怒火,与解停云一干人等吵天吵地,所到之处鸡犬不宁,良缘由此化为恶缘。

他们前世就连婚后的日子也不安生。

但事到如今,温宴初再想起他时,脑海中想到的却尽是他的死状。

这让她心中有些不大是滋味。

要知道,曾经的解停云整日里游手好闲,插科打诨不学无术,整个京城里谁人不知他解家小侯爷“京中小霸王”的名号?

在温宴初的印象里,那人整日里将笑挂在脸上,当街纵马的时候笑得恣意,惹她生气时笑得像个混蛋一样,安慰人的时候笑得温柔,被老侯爷打的时候也在嬉皮笑脸,整个人就是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

可......

就是这样一个肆意嚣张的少年郎,最终却为了想要救她......被一枪穿身,横死在了荒无人烟的大漠,死得悄无声息。

那是解停云生于世的第二十六年。

那一年,解家立了大功,与她们温家不一样,那年的解家风头正盛,而解停云......理应风光无限。

当时他们已经和离,凭借着解家的风头,就算解停云日后再娶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兴许还会有不少人家都会上赶着来攀亲。

可他却孤身一人追到了她被流放的地方,为她挡枪,最终死在了她面前。

为什么?

温宴初不止一次的问自己。

到底为什么?

她与解停云从来都不是什么恩爱夫妻,恰恰相反,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始至终用水火不容来形容都不为过。

所以温宴初真的想不明白,正如当她见到解停云不远万里追到大漠时——她心里油然而生的窃喜与疯狂跳动的心脏;正如亲眼目睹解停云死状的那一刻,不可言说的悲恸与绝望。

这些情绪似乎都不该出现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至少不会为了对方。

冤家相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本不到同生共死的地步。

正如大婚那日的洞房花烛夜,她当时拿着一把剪刀指着他,声急厉色地威胁:“你要是再敢靠近一步,本小姐不介意也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时解停云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啊......想起来了。

他说......

“别,大小姐你可饶了我吧,这种和你死在一块的殊荣,你还是给别人吧。”

然而终究还是造化弄人。

想到这,温宴初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落在一旁翠竹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小姐,您要是不愿意嫁给小侯爷......咱们今日要不还是不过去了,像以前那样装病糊弄过去。”

温宴初听后彻底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顺着翠竹的话,不禁开始回想上一世自己在这天都做了些什么。

嗯......

这一想瞬间勾起了她一些不甚美好的回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一日她在前厅当着解老侯爷及侯夫人的面大闹了一场,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也不愿意嫁去侯府。

这一闹可是彻底让温、解两家的关系降至冰点,后来不知怎的让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为了缓和两家关系,硬着头皮还是给温宴初与解停云赐婚。

原以为水到渠成应该就能安然无事,谁知温宴初更加痛恨此等行径,对解停云包括整个解家都越看越不顺眼,整日里都没事找事,将整个解府搅的不得安宁。

上一世温家出事,解家第一个就着急同温家撇清关系,却还是碍着过往的情分没有直接给温宴初一纸休书,只是和离。

温宴初忍不住想: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大闹一场,两家的关系是不是也不会变成后来那般模样?温家出事后,解家是不是也不至于连忙撇清关系能帮衬一二?

短短一瞬,温宴初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不必了。”

她拒绝了翠竹的提议。

“我过去看看。”

不止是为了温、解两家的关系。

还有......

这般想着,眼前已经变换了景象。

最先入目的一座假山,山顶有水流顺势向下,山底养着几只金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很是惬意,这里是连接着温府前后院的一处花园,过了这里,就到了前院。

果不其然,走在前方带路的嬷嬷在这时笑着回过身来。

“四小姐,地方到了,您快些进去吧,老爷夫人以及贵客已经等候多时了。”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将翠竹拦在了原地。

温宴初移开目光,朝她颔首,随后款款向前走去。

进了前院,景象便更加开阔,道路两旁种满了灌木丛,眼下时节绿意盎然,青草香气扑鼻,让温宴初紧张的心也不自觉渐渐松缓下来,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早已经出满了汗。

前世,她在这个时候早已经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将整个前院闹得鸡犬不宁。

而眼下,她一步一步走得稳健,裙袂无声擦过青石砖,偶有风拂过,轻抚着她凌乱的心。

走过这条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院中种的那棵柳树,枝条随着清风慢慢拂动。

顺着缝隙,温宴初隐约间瞧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虽有些看不真切,但依旧让她倍感熟悉。

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走近。

只见一人正背对着她倚靠在廊下,一身鹅黄色衣袍明晃晃穿在身上格外张扬,他的腰间绑着束腰的宽带,是上好的丝绦,用金线纹着两只金色的仙鹤,若是在阳光下必定映得金光璀璨,那被绸缎束起的马尾高高翘起,发梢随风打着转,绸缎末梢上面绑着的玉石也跟着晃动着,单看穿着打扮便知其家世显赫,非富即贵。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探究的目光,猛地转过身,发尾在空中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右肩。

温宴初看清了他的样子。

一双含情眼,两道修长眉,唇红齿白,鼻梁高挺,鬓发乌黑如漆,五官柔和,丰姿如玉,明媚春色里如明珠生晕。

他一笑,万物黯然失色,身后半边身子隐匿在阴影之中,面容在日光之下,笑得尤其恣意,笑得格外张扬。

“好端端的愣什么神呢,怎么,莫非短短几日未见,温四小姐就认不出我来了?”

说到此处,他眼中故作感伤,可嘴角的笑意却是半分未敛,半是真心半是玩笑开口:“唉,小小年纪忘性就这么大,老了以后可如何是好,不会彻底忘了我这个人吧?好歹我们相识多年......”

余下的话温宴初好像都已经听不清了。

她脑海中嗡嗡作响,面前人神采奕奕的模样也逐渐与大漠身处护在他身后的那道身影重合。

与那时不同。

眼下,是少年时期,春风得意正当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那个不怕天也不怕地,恨不得将整个京城搅的天翻地覆的混世魔王。

亦是陪伴她整整二十六年都未曾缺席过的竹马——

解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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