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六道录》

姜至漫不经心地走在鹅软石铺就的林间小道上,神色恹恹,不想去理会身后幽幽跟着的形同鬼魅的黑影。

几点黑鸦嘶吼,飞略划过明几皎洁的半弯月,枯叶扫过荒凉的地面,发出沙沙之音。

足腕上的诡铃忽然微晃而动,叮铃叮铃——

空灵而肃杀。

她停下脚步,眼皮下压,浓密卷翘的睫羽拉长,勾勒出妩媚的眼尾,额心的一点朱砂若有似无。

“真是阴魂不散。”姜至小声吐槽了句,淡然一笑,莫名带着极致的凉薄。

倏然就听到耳畔,堪堪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音调,久违却又陌生,“就这般讨厌我?见一面也要被骂。”

姜至转过身,蓦地直面盖来没由来的阴风,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感受彻骨的寒意,面上没什么情绪。

她与声音的主人,是骨肉相连的血亲,亦是不死不休的宿敌。

偶尔惺惺相惜,时而刀剑相向,命运使然,同命相连。

就见她乌发后的白色玉簪,簪尾上,开始产生一道道裂纹,裂纹不断扩大,溢出丝丝幽微的浅芒,而后,恍若时间倒退,裂纹收合,无数道诡紫的光束从姜至身上窜出,爆发出了强大的波动。

她自身的灵力加上半刹剑的加持,淬得地面都凉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妖孽男子曾出言提醒过她,在《六道录》中万不可轻易动用灵力。也不知是否是死过一次,胆子也愈渐大了,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偏要尝试一番。

何况,归墟界的少主可不是什么面慈心善的主,他的自私冷漠,江阴是见识过的。

他特意选在今日出现,毫不避讳法则的约束,肆无忌惮的将归墟界的死气带出,干扰幻境的运转,应该是发现了《六道录》的力量。

“本是同根生,你都好好活在归墟界之外,我为何不能凭借你我之间天生的联系,来到你身边。还是说,你爱上那个少年了?”

裙裾被撩起,山涧溪石流水,碎光映天,星辰灿烂,绛紫纱裙折射流光。

姜至没有回答,只是仰头望向远处裴景淮的居所,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他再也不是需要她保护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了,数千年光阴,他将她教的一切都学得很好。

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仿佛是对着某个模板刻意联系而成的。

黑雾缭绕,虚幻缥缈,渐渐的,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沉笼的雾气散去了一些,隐隐窥见埋藏的眸中星辰。

“联系……”姜至缓缓睁眼,在唇舌间细细的品位这句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随后轻笑了声,转身意味不明地盯着那团黑烟,眸底闪烁而过一抹别样的狡黠,“联系,斩断便好了。”

“薛礼与我,十殿阎罗与上清境,蒋子文与裴景淮……”他一下子抛出许多关联,诡异勾出一抹森然笑意,“可都为了你定下灰飞烟灭的死契。”

“千年前,冥界遭受灭顶之灾,你以身为祭,补了归墟的阵。出手相救,用走马灯,召回了逃窜暴乱的亡灵。那时冥界上下还不知道是你救了他们,阎罗十人在仙主联合三千界众仙佛将你灵魂泯灭,永生不入轮回时,他们可是一声不吭。”

辗转千年,原来,那些她早已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时,还是会痛……

“救了一群不知感恩的东西,我都替你后悔。”

她发现有些人总有些挑拨离间的废话可说,但她不想听,天赋压制又如何,动用禁制的力量又如何。

世上之事,不是一句值不值可以衡量的。

那个当下,她给出了一个看似蠢笨的错误答案,但眼下,好像结果也不坏。

玉簪化剑而出,剑身密密麻麻的刻下古老的符文,都是些远古神明使用的梵文。

姜至腕骨一甩,灿然凝聚形成一道似鞭灵力,连一个眼神也未曾落在蠢蠢欲动准备大杀四方的半刹剑身上,只是兀自地盯着眼前的黑影。

自她寻回一部分莫名消失的记忆后,心口总是隐隐沉闷,脑海中也时常浮现刹那片影,在她使用半刹剑力量的时候,仿佛听到了悠远的撞钟声,仿佛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呼唤……

波涛汹涌的灵力在此刻仿佛有了实质,林海席卷几乎与地面持平,栖息在枝头的黑鸦骤起,慌乱的扑腾声响彻这方死寂。

就连,黑幕中的那弯皎月,也被诡红侵蚀成了血月。

“千年不见,脾气倒是愈发大了。”黑雾虚幻的声音回荡着,“要不是

我在归墟中觉察到你的命脉异动,我才不来这样干净的地方,一点血腥和死气都没有。”

傲娇又嘴硬,只可惜,他的话与情绪牵扯不上干系。

在他眼中,温情的话语可以用愤怒的语调诠释,冷情的话语可以用稚嫩的语调补充,总之,什么样的都可以。

“……”

他脾性一向阴晴不定的,只睨了一眼半刹剑剑身上的字符,倏然癫狂的笑了起来,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执拗,不知重复了几遍“竟然在你这”。

“要疯滚回你的归墟去疯。”姜至唇瓣轻启,凝视在跟前可怕黑影上,“我没时间奉陪。”

“别急。”血月映照在黑影上,将他拉得颀长,“这副凡人的身子,你用不了多久了。三千界一心想要毁灭的归墟界,却是有人一心护着的。”

这样有趣的对局,上清境中的神灵,三千界的诸仙佛,都参与进来了,就让我再往里边加点赌注。

当年,江阴能重回归墟该有仙主出的一份力,他至今铭记,有朝一日,自当好好奉还,他的妹妹,纵使再违逆,也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可动的。

被称作东西的仙主,正高坐祥云上象征着权力盘龙鎏金椅上,周围环绕着祥瑞白鹤,清冷俊逸地享受众仙的朝拜恭贺。

倏地,手中的酒杯毫无预兆地碎裂成齑粉云雾。

仙主正准备阔论的话噎在喉间,半天吐不出来,脸上的神色黑了又黑。

仙侍自殿外驾云而来,不合时宜地开口,“禀仙主,冥界使者被秦广王他……”接下来的话烫嘴,他一介九品末流传话小仙,可是不敢将秦广王的意思原话复述,好不容易从修炼成仙,九彩祥云都没坐热乎,就要被贬回下界。

神仙打架,炮灰糟老罪。

“说!”

浑厚的劲音回响在空旷无顶,仅立着六根巍峨耸立的巨柱间,惊起宴席下的窃窃私语,柱子上刻有鎏金色鸾凤双鸢图案,栩栩如生。

“秦广王说,仙主不要老是闲着管他们冥界的事,毕竟……毕竟不是什么胆小鼠辈都可……都可以与鬼王相提并论的。”

一场好端端的寿宴,生生闹了个见鬼了潦草结局。

交易?仙主这个老东西,仙龄渐涨,脑子倒是越长越歪,这副指手画脚唯我独尊的臭毛病,真真是代代相传,每一位继任者都未曾改变分毫。

半刹剑悬在姜至身旁,由它幻化而成的万千残影包围着一人一影,拨动她如瀑青丝,搅乱翩然裙摆。

刀光剑影间,一闪而过镜光,割裂绝美少女倾国的容颜,一袭白纱紫裙,清寒的站在血月群鸦之下,一遍又一遍念动着如同梵古绝音的咒语。

一股足以穿透千年岁月与漫长岁月的可怕力量,一圈一圈泛动开。

她握住半刹剑,对准自己的心房,狠而果断的用力刺入!

心口一痛,不断有血珠渗出。

她不想再与眼前这个人产生任何交集。

裴景淮灵力本源发生了变化,他捂住发疼的心脏,攥紧拳头,眉心微皱,即使与她身处不同空间也还是感受到了姜至身上的灵力波动。

他双指化刃,熟练的挑开苍白的肌肤,沿着凸起愈合的疤痕,浅浅地划下,调动灵力。

“用这样的方式。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黑影静静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女,喃喃自语,既没有阻止,也没有逃避,漠然的不像话。

她不惜封印命脉也要将他送回归墟界。不做些什么都有点对不起魔头这个称谓了。

姜至顾不上钻心的疼痛,手掌捂住伤口,源源不断的血珠通过指缝溢出,她将手指触上颈侧的鲜红的禁制时,黑影一抖,就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她冷冷的吐出一句,瞥了一眼黑影,无声的对峙,犀利的拆穿了他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弯弯的杏眸,强压下按捺不住想要逃离的心,“管用就行。”

一滴,两滴,三滴……

顷刻间,血珠滴落的地方焕发出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茫,殷红消蚀,化作尘烟,半空中,黑影依旧保持着来时从容的姿态。

“灵力收敛着点用,往后若是被旁人捅了心窝子,可别灰溜溜地躲回归墟界中,老子可不待见你,更不会为你撑腰。”他慢条斯理地绕着姜至飘忽,她刺破心口的伤,已经缓缓愈合,毫无痛感。

旁人意有所指,姜至看他的脸色,不是很友善。

她的裙裾沾上些许颜色,宛若冬日绽放的红梅,月下疏影横斜。

万千剑影劈天席卷而下,分流分注入由血画成的阵法中,四角阵眼,诡红的光束四射,忽明忽暗。

黑影凑近她,在她耳畔故作神秘道,“剑灵可是个好东西,用妙了,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苗疆养人饲蛊,遗址失落良久。

她在傅琰身上寻到《六道录》的页启,在醉仙都中见识了茅山一脉的力量,在皇后娘娘的身上发现来自上清境的力量,又在幻境中一次次遇见相识而她却毫无记忆之人。

“碰巧”遇见阴差阳错地误入幻境中的褚卫,与裴景淮一道去了地下祭台,在那之后,半刹剑的力量愈发强悍,宛如蒙尘的明珠,却人试去外表那一层污垢,剑性得到了极大的释放。

走马灯才是她的本命法器,半刹剑是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天地间有悖常伦的事多了,我做什么,用不着你来这说教。”姜至不给面子。

微弱的月光透过树的间隙,晕开光斑,缓缓上移,照射在她一侧脸庞上,勾勒出大致轮廓,大半容颜被变动的树影遮去,细翎微动,心弦惊颤,姜至就站在那处,浑身上下漫尽灵力戾气。

最关键的他都已经说了,此遭目的达成。原本他只是想来瞧瞧被三千界奉为法则的力量究竟是何种存在,没曾想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

留下一个提示后,黑影甚至在配合阵法,心满意足地被封印,仿佛在他眼中,众生就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存在。

江阴,别太感谢我,记着我的好,以后可是要还的。

“殿下,你可算回来了。我正发愁去哪找你。”灵均往裴景淮身后看了看,随口一说,“都好几日没见大人了。”

裴景淮幽幽回眸,瞳孔幽深浮满偏执的占有,凝着他,似笑非笑,“要不我带你见她?”他可不保证还会将灵均完整无缺的带回来。

灵均咂嘴扶额,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摆了摆手,耷拉着脑袋,用余光打量着他的神色,说话的语气酸酸的,“啧,殿下,你可在乎她。”

裴景淮没有理会灵均,食指一抬,唤出放在他身上是留痕珠,双腿交叠,支着脑袋,挑起眼皮漫不经心的扫视眼前浮现枯燥乏味的画面,轻抚指骨上的银戒。

灵均挺心累的。

殿下的心思难测,大人下落不明,这些日子他被迫得知了不少皇家秘辛,大长老又是个封建老头,属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卦的。

万一,他有个好歹,连个通风报信救他的人都没有。

“殿下,我着右眼皮总跳着,心慌。”顿了顿,灵均翻过倒置的茶碗倒了半杯,递到裴景淮修长青筋暴起指边,一眼便瞧见了他带着的银戒,瞬然挪开了视线。

“要不,殿下给我一两个法宝防身?”

裴景淮旋动银戒的拇指一顿,自始自终,幽黑的眼窝都盯在半空,画面骤然停在孟媪出现的刹那,“想用我的东西偷偷溜进傅忱府邸,将你那位林家小姐接出。”

闻言,灵均觉得小腿一痛,低眸定睛一看,寒毛束起,一股凉意从尾椎骨攀爬到后脑。在平整反光的黑瓷上的栽绒青鸟海水纹路宫毯,赫然出现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紧接着,空荡荡的殿宇中,仿佛响起万鬼咆哮,桀桀鬼笑着,无数灰乌干瘪的手从四面八方出现,瞬间将他围住,腥臭的尸腐味灌了满腔。

灵均止不住地干呕,胸腔翻涌,胃内蹈海,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喉中断断续续地飘出几个字,拼凑起来是“殿下救命”的意思。

裴景淮抬起一脚就踢飞了一只张牙舞爪不怕死朝他攻击而来的白骨爪,灵均早就被怨念死气压得喘不过起来,再也支撑不住跪道在地上。

他给灵均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痕珠中掺着薛礼冥珠中的几丝天地本源,隐藏他气息的同时,也会带来厄运。

尤其是在夜晚,极易招惹留在凡间阳寿未尽的怨灵,灵均**凡胎一具,裴景淮离开前往他身上下过咒术,能保他平安。

裴景淮抬眸,冷白的银色蝶饰在月色的清泠下蕴着莫名的色彩。

子时圆月,那道门还是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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