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畔,彼岸花开侵染半边晨昏。
奈何桥下一片小舟凄凄地停着,几个被遗忘的鬼魂,聚在一处窃窃私语,“都几千年了,这蒋王大人还是日日来禁地站着。”
“可不是,听说那里头住着一位鬼王大人。”说话的那只鬼桀桀笑了笑,它在冥界待的时间最长,见多识广,天南海北都能聊上一句,“当年,那位生辰老夫在城头远远见过那位,那真真是风姿绰约,令人心动。”
一旁的鬼慌忙捂住它的嘴,压低声音道,“你是真想魂飞魄散啊,还敢惦念起蒋王大人的心上人来了。”
老鬼满脸惊恐,骷髅手掉在地上,也不敢捡,“可,那位大人的死不是蒋王——”
“闭嘴!”围观的几只鬼闻声顷刻间隐遁身躯,唯独留下老鬼一人,慌张地捡起地上的手,头也不会地就跳入碧落黄泉中。
紫竹林前。
一条虚无缥缈的狐狸尾巴轻轻拦住了头戴金冠的男子,紫狐如梦低声道,“回去吧,她不想见你。”
蒋子文的眸色微妙地变了变,抬眼,将瞳孔中的一团鬼火昭然的展现在如梦面前,那是姜至给他下的禁制,不允许他再靠近紫竹林分毫。
三千多年,对他们来说不长不短,但日日相见,也可算得上半个旧友了。
“你能离开紫竹林了?”
如梦叹息一声,答道,“有了江阴的半丝本源之力,足以让我离开。只不过灵力只能使出四分。”
他也入过蒋子文的梦,那时他虚弱至极,神魂破碎,汇聚他所有灵力的冥珠更是烙印上了归墟界的诅咒。
还记得那日也是这样的晨昏,夕阳依旧泼洒而下,没有半分温暖可言。薛礼满脸绝望地找到他,身下,寒冰三尺,掺着浓烈的血腥,宛若剔透的血玉,冷意逼人。
蒋子文目光一改往日漠然,含着悲伤,“本王,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明明是常年不变的声线,可这一刻,如梦却蓦然从这话中觉出几分浑噩、颓然。
原来,他依旧被困在她死去的那日。
“昔日上清境威风凛凛的战神,也会有今日,呵,兜兜转转,也难怪这些小鬼敢聊你的八卦。”如梦笑得通体舒畅,“看来我们归墟界的小公主也没我老祖说得那般。”哒哒哒,他的手指飞快地拨弄算珠,“这筹码还得压在那小子身上更划算些。”
悬于冥界最高的山脉的第一大殿云雾逐渐散开,沉重的玄铁门再度打开。
再回头,如梦一步步走向人间,而蒋子文又该背负起属于他的因果。
凡间。
姜至站在宫道上,穿着一身浅紫的裙衫,她环视着周围的尸体,自然清楚其中内情。
裴景淮眉目冷厌,垂眸望向某处的间隙,轻傲的眼睑噙着几分厉色。
他将青鸟从苗疆带来的信笺交给了姜至,待她看完,悠哉游哉地开腔,“孟媪乃冥界鬼差,这样的人在凡间并不难寻,而那日残留的灵力,以凡人的寿数断然是达不到那般的修为。”他对着姜至说话时,刻意收敛了几分淡漠。
凡间有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姜至眸中一片阴霾,绑走阿媪的人是茅山的后人,术士崇道,最是光明磊落,竟也出了这样的腌臜之辈。而助他成事之人,该是南朝权贵。
不知道那人费尽心思拐走阿媪究竟是打的什么心思。
裴景淮转过头,视线停在她的身上,目光干净通透,“阿姐,是不是在想那术士背后之人?”
姜至眉梢很轻地挑了一下,似乎略有惊讶,眼睫微动,唇角轻扬,只当这是他预言的天赋,这样的帮手用在此处不是正合适吗。
少女兴味地哦了一声,问道,“殿下知道?”
他慵懒地将双手交叠绕到脑后,劲瘦有力的腰身被革带环住,格外勾人,慢慢吐出几个字,“二皇子傅忱。”
傅忱?姜至凝思几瞬,他们之间交际应该只有天下第一酒楼的一次。
惊雷落下,将天际撕开一道口子,堆叠的尸身上,倒映出一条模模糊糊的身影。
鱼骨辫垂在胸前,她怔怔抬头,裴景淮勾着唇,继续说到,“他和我一样是送给阿姐的礼物。”最后两个字偏叫他咬出别样的情愫,莫名蛊惑,撩拨心弦。
灵均喘着粗气在他们二人停下,用宽大的衣摆不住地煽着脸上漫出的热气。
“你怎么在这?”姜至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素来畏热。
灵均不是宫中之人就算是出了什么变数也不该出现在此处。
“不止我。”灵均往后望了望,没见着人,正疑惑,霍然被出现在身侧的人吓了一跳,就连说话也利索了,僵硬地从握拳的指缝间迸出大拇指,咬牙切齿道,“还有这位小哥,他说,在这就能寻到殿下。”
“所以,在我和殿下失踪的这几日,你倒过得悠闲。”姜至反讽道。
灵均躲在薛礼身后,眨眨眼,小声答道,“我寻不到左使和殿下回苗疆就是死路一条。”
鲜血在空中散开,绽开一朵娇艳的花。紧接着两列身披甲胄的士兵将他们私四人围得水泄不通。
“你是故意的?”姜至侧首,意味深长地凝着薛礼。
好像又多了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傅忱鼓着掌现身,脸上还挂着诡艳的笑,见到裴景淮时,意外眯起眼睛,“真是好久不见了。”他眯起眼睛,瞥向姜至,嘴角的笑慢慢凝结,眉眼竟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鬼王,还记得我吗?”
薛礼握拳,浑身戾气暴涨,“要不是小爷一路几百遍的清心咒,你小子早就死了。”
傅忱慢慢扭过头,“凡人之躯,自然挡不住几位。那若是她呢?”
姜至的眸光落在眼前熟悉的脸庞上,眉角轻轻一压,飞快地闪过一丝冷淡的杀意,“你在找死。”
周身的灵力瞬间暴涨,传到四肢百骇,蔓延至百里,可她的周围静谧到像是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阿阴。”空灵的音线打破了沉寂,宛如一把燃着火焰的枷锁紧紧的收束着姜至的心脏。
砰砰——砰砰——
不好,阿媪,有危险了。
她闭上眼,放大自己的五感,顷刻间,所有死去之人的魂魄抽离肉身向这座宫殿的四面八方散去。
“阻止她。”傅忱开口命令。
薛礼释放灵力,额间火焰纹忽明忽暗,“就这些杂碎,小爷我。”
下一秒,白云褪下,天光大亮,明媚的光线投下,是仙主带着仙族的精锐插手人间事。
裴景淮漫不经心地瞥了灵均一眼,随后握住了姜至的手,把自己的力量借给她,声音散漫地开腔,“你要是想动手,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灵均指尖捏了捏袖中藏着的匕首。
薛礼召唤冥珠抵抗仙主的威压,注意到这边的变故,他歪头,“我说,小爷我快要挡不住了喂!这些事,有空再说成不?”
由冥珠结成的防御阵法开始出现了裂缝,仙主执掌仙族千年之余,拥有堪比半神的灵力修为,可以说离成神只有气运的天命。薛礼的旧伤未愈,素来怠于修炼自然是抗不了多久的。
“鬼庙。”裴景淮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慢悠悠地吐了两字。
姜至心头一紧,睁开眼帘,瞳孔骤然一缩,消失在原地。
裴景淮想要跟过去,却被仙主劈下的灵力滞住了脚步。
刹那间,灵力击下,纵横交错,时快时慢。
裴景淮看过来,眼神变得比刚才幽暗了一些,唇角轻扯了下,像是嗤笑了声,食指划刃割开了自己的肌肤,“有了这些血,你会觉醒你的血脉之力。”而后,闪身来到薛礼身边,攥住他的手腕,替他催动冥珠的力量。
奇怪的是,那些流淌着、滴落着的鲜血正一点点融入薛礼的肌肤中,渐渐侵入他的命脉中。
裴景淮的眉眼泄出净白的光来,眸中浮现点点星辰,冷白的手背开始蜿蜒出一条可怖的疤痕,“听着,薛礼,你可以使用我的血脉天赋之力。”
薛礼束着的黑发疯长,片刻后,已然曳地,他的唇角、眼尾一点点沁出黑血,“你怕我会违背约定?”
裴景淮将一旁的灵均传到别处,单手捏碎了仙主的一击,靠到薛礼的耳畔压低声音道,“不是怕,在我的预言中,你的一举一动皆是透明,只不过,出于私心,我还是更希望,你能慢点死,最好是死在蒋子文的后面。”
薛礼抬头,手捂住心口暴动的力量,果然归墟界的恶灵都对神的鲜血痴狂,“你还是那么爱妄下断言。”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害阿姐。”冥珠应声破碎,象征着冥界的薛礼不复存在,活下来的,是归墟界的薛礼。
他脸上的血色一下褪没了,愈发显得眼眸漆黑,深不见底的黑,一如归墟的夜,“你喜欢大人,对吧。”
“连你都看出来我喜欢她。”裴景淮的手上还流着血,黑衣服看不出暗红的颜色,伤痕被划得很深,血液像蜿蜒的蛇,缠绕手臂,沾染着昔日层层叠叠的伤疤,再顺势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红与白的强烈对比,刺目而鲜艳。
他的此刻,是经历痛苦找到的出路,即使做出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禁忌的行为,也再正常不过。因为没有人性,所以才被称为神,因为没有责任感,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爱着一个人。
薛礼的脸上蹭了点斑驳的血迹,他撑着一口气,感受着自归墟大阵的束驳,“如果至暗时刻的到来,大人有幸因为我而怨恨你,那就烦请你告诉她,即使我将剩余的生命全部用在大人身上,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不因宿命,只为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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