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去了仙界?”少年跟在她身旁状作不经意地问。
姜至向内殿走去,信步间小腿上的鲛纱起落,露出其中雪白的肌肤,“嗯。”她拨开珠帘,懒懒地睨了裴景淮一眼,似乎是在等下文。
见他沉默不语,轻笑一声后,顾自坐在塌上,一双乌眸亮晶晶地盯着配裴景淮,“殿下,若有一日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你会怎么做?”姜至身子后仰,双腿在看空浅浅荡着,问的很是随意,“会杀了我吗?”
“我会杀了自己。”裴景淮抬眼,视线在空中与她相汇。
姜至别开眼,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殿下这是动了凡心?”
“阿姐呢?为何不敢看我。”少年眼尾通红,向他的梦中人靠近了几分。
“不是说仙界之事吗?怎么跑偏了。”
裴景淮三步并作一步,修长的掌心桎梏少女的后颈,捏起姜至的下颔,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额前的碎发恰好遮住眸中的情绪,哑声道,“若我真动了凡心,阿姐别再见他了好吗?”
每每提起仙界裴景淮的情绪总会失控,好像这两个字会生出阴谋诡计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不好。”掌心唤咒陡然生变,繁复的图案变得灼热,姜至的心发酸,慢慢蔓延至四肢百骇,“殿下,你有的选。”
可我没有。
尽管身不由己,但我还是想给你留下一条退路。
姜至视线逐渐模糊,扬起一个笑,“我也没攒下什么好东西,紫竹林就留给你了,当作是殿下的生辰礼。”
裴景淮低垂着头,宛若被主人抛弃的狼犬,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滴答——
一行清泪落在姜至的手背,她收敛心绪,伸手,在触及裴景淮的瞬间,猛然收回,她紧咬下唇,强忍着反噬的痛苦,小心地喘息。
指尖的温热消散,少年动作僵硬的摸上耳骨上的银蝶,脑海中不可控的浮现出几日前的预言。
叮——
银色蝶饰与银戒相碰,在空寂的夜发出清脆的声响,击碎某人濒临崩溃的理智。
阿姐,你又想丢下我了。
与此同时,塌上的帷幔落下,彻底遮住了姜至的面容,只能瞧出她隐隐绰绰的身形。
她大部分本源之力都被封印在归墟界,尽管命脉被法则之力修复,但也只是剜肉补疮,她所剩的本源会被法则之力蚕食,最后灵力尽失。
姜至缓缓闭上眼,苦笑。
这副身子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你又有什么资格做出回应,更何况,他喜欢的应该是姜至,不是你江阴。对你的怜惜,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待孟媪的试炼结束有能力接管黄泉下的秘密后,她也该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了。
裴景淮眸中情绪翻涌,指腹不安地摩挲着指骨间的银戒,尔后干脆用食指挑开银戒,掐了一个发诀,一双眼透过指缝泄出金色的光茫,隐含星辰般的微粒。
六道轮转,自寻其法,象帝之先,五色不辨,五音不觉,五味不知。
此刻,裴景淮置身于六界的命盘中,眼前划过无数人的往事前身,他们命运的轨迹被最上面那颗星辰牵动,所有关于未来的一切在此处都可以找到答案,甚至被命定之子改变。
裴景淮闭眸呼唤属于姜至的那颗命星。
一颗泛着微光的星辰停在他的面前,映射出姜至所经历的一幕幕,它们依据命运的轨线在各自的位置上缓动。
倏尔,他手中变化的手势一顿。再睁眼时,眼睫上却已覆上了一层白纱。
阿姐的命星出现了变数,之前推演的预言……
裴景淮的眼神一凛,想要在千万种预言中找寻一个能确保阿姐能活下去的办法。
冥冥中却有一股高于他的力量干扰着他。
“老头,你越界了。”裴景淮拂袖将不属于他的力量全数奉还,一时间,群星闪耀,轨迹停摆。
“**八荒尽在法则之下,你也不例外,谈何越界?一个没有神骨的继承者拿什么掌控六道之力?《六道录》印记非神必遭反噬。你设计将她引入幻境,是将她推向毁灭。”天道的声音宛如一记重锤。
“闭嘴。”裴景淮敛眸,继续修正姜至命星的轨迹。
天道漠然地扫了一眼姜至的命星。
注定的命运,又乞是神祇插手就能改变的。吾很期待,你和她究竟是谁更有资格做我的继承者。
叮铃铃——咔咔——
檐角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内殿中,帷帐四起,窗外吹来几片花瓣,飘零落触地时翩然化作灵力,消散在无形的微风中。
姜至如瀑的乌发就这样泄在红黄相融的塌上,她的眉头紧拧着,似乎睡得很不踏实。
裴景淮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注视着姜至的睡颜良久。
他握住少女的细白的手腕,一遍遍描摹肌肤下的浅青血管,五指发颤,嘴角的一抹笑,像是裹了一层薄冰。
对不起。
裴景淮将平日惯常带着的银戒取下,小心地将它戴在少女指间,虔诚亲吻她的手背。
裴景淮望着姜至顺从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坐在地上,曲起修长的腿,骨节分明的手垂落在半空,手肘搭在膝盖上。
他背对着姜至,牵着她的手,顾自言语,“我不想要过生辰了。”
生辰二字,于他而言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梦境中。
姜至身处一片竹林中,眼前盘绕着一个体型巨大的幽灵形态的九尾狐,他的尾巴向四周散去,根根分命亮滑的毛发间绕着许多发着浅色的光团。
“稀客啊。”狐身化成人形,却没有收敛他的九条张扬的尾巴。
“少贫,问你件事。”
“没有等额的筹码,你是怎么好意思找我办事的。”
紫狐如梦不知何时变出一把算盘,赤金色的指甲在算珠间拨动,“我这向来是明码标价,赔本生意我可不做。”
姜至漆黑的眼眸自带气势,她抬腿将如梦困在一隅,冷笑一声,取下发间的白玉簪刺向他的眼球却猛然停下,轻飘飘道,“你可以拒绝啊。最近归墟界不太平,老是有些杂碎跑出来找死,我觉得,你细皮嫩肉,正适合作回礼。”
紫狐如梦嘴角一抽,变脸很快,羽睫下尽是讥诮,“小店生意周转盈余,偶尔做一次赔本买卖也算积善卖德了。”
姜至随手将散乱的发用白玉簪盘起,“我想知道一个人的梦境。”
紫狐如梦理了理衣角,顺口问道,“谁啊?”
“千年前我收留在冥界的那个少年。”姜至歪头看紫狐如梦,语气平淡。
紫狐如梦启唇,眼神中闪过一瞬不自然,“我……我没入过他的梦。”
归墟界紫狐一族可入世间一切生灵的梦境,最善做买卖,洞悉放大万物生灵的**,贪欲、爱欲、权势……只要你能指支付足够的筹码,便可以知晓一切契机,被称为堕欲之族。
姜至望着紫狐如梦,脸上过着一抹戏谑的笑,一言不发,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漫出,“想好了再回答。”
紫狐如梦抖了抖身子,小心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入过他的梦啊,当年我做得挺仔细的。”后半句话没在唇齿间,微如蚊呐。
姜至低低一笑,轻灵的嗓音,含了几分森然,“你以为归墟界那么好离开?我们归墟之人,身上的气息会被大阵感知,所以离开的那日,我在你身上藏了几分我的气息。何况在我的地界,想要全身而退,你觉得可能吗?”
紫狐如梦虚虚抿唇,挑眉,“当年我也只是临时起意,随便探了探,他的一切仿佛是被安排好的,以我的能力,看不透他。”
“说点有用的。”
紫狐如梦斜睨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理所当然、气定神闲的恶劣,“你真打算让我做亏本买卖啊?我不管,我要你身上的半丝法则之力。”
这样他就能得片刻之隙,离开梦境。
“你倒是敢开口,不怕死?”
紫狐如梦后退几步,指着瞳中一丝深沉的□□,“怕死,所以想活下去。”
你可以免受大阵的反噬,而我却不能。气息也会有消散的那日,以防万一,还是本源之力更保险。
姜至眉眼间漫出些许厌倦,从额间抽出一丝本源之力,“这几日,别瞎逛,安分些才能,活下去。”
紫狐如梦摊开掌心,身后的狐尾再吸收了力量后,毛色愈渐鲜研,拇指指着自己的一张俊脸,傻笑着,“小爷当初丢的一条尾巴还是挺值得。”
下一秒,眸色暗淡,身子小幅后倾,仿佛被什么附身,幽幽吐出四个字,“预言之子。”
姜至美眸圆睁,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随后,嗤笑一声。
原来,他也是计划中的死棋。
“我说什么了。”紫狐如梦晃神,方才他好像瞧见了自家老祖,可他不应该在归墟界呆着吗?
哎?人呢。
罢了罢了,典当的人都不急,他这个当掌柜的,急什么。
姜至从梦中转醒,感觉手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压着,视线下移,裴景淮的大掌完全地包裹着她的手。
你究竟是何时知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预言之子?
姜至坐起身,收了收掌心想要抽回。
哪料,裴景淮的手猛然攥紧,声线低沉像是磨砂似的干哑,“阿姐。”
她微微垂眸,心潮起伏得厉害,她终于明白那日老头的话外之意。
时刻关注她的裴景淮以为她做噩梦,自然倾身过来,以一个半拥抱的姿势虚虚地环抱住她,不停的安抚着她,“别害怕,别害怕。”
他的半张脸还埋在她的发丝之中,骨节分明的手继而抓住她的手腕,搁在身前,动作自然亲昵,染着偏执的占有,让她动弹不得。
鼻端嗅着熟悉的菩提花的味道,周围静谧得不像话。
“阿阴,凡间大乱了。”蒋子文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打破这份难得的贪欢,他被姜至施了禁制早已失去了进入紫竹林的资格,只能传音给她。
裴景淮的眼皮颤了一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爆发的情感涌现出来,尽力克制眸中昭然的杀意。
他冷白的手指暧昧的轻轻摩挲,望向她的眼睛,水润的黑眸之下,隐藏着某种疯狂的爱意和**。
“阿姐。”裴景淮喊了她一声,喉结再度滚动了下,朝她身边挤了挤,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语气霸道且幼稚,“不许想他。”
姜至缓缓转头看他,眉峰轻蹙,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的这副样子落在裴景淮眼中,变相地算是回绝。
他的眸光微暗,眼底染上抹自嘲,少年红着眼,背脊微弯,像是一件被拉下神坛的残次品,支离破碎。
不够爱他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什么聚灵而生的正经神明,阴谋也好,明抢也罢,她只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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