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沙河边救人

容县小吃店门口,大师兄张元复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又捏了一下装钱的布袋,回想了一下手机飞信里的余额,对着三位师弟妹说:“师公交代我们在四点前赶回观里,今天就不吃素面了吧。”

小师弟张元修才三岁多,下山时哭闹着要跟着来,这会在二师兄张元真背上趴着,虽然吃了些供果,这会也饿了,一听大师兄说不吃素面了,小嘴一扁,眼泪就要滚下来了。

张重凌没吱声,白胖的小脸上,上嘴唇被她全部咬住,留在外边的下嘴唇有点干枯起皮。她看着小师弟来回吸溜又往下流的鼻涕,又看到二师兄蓝色道袍上,肩头几个深蓝的小点,抓紧迈着小短腿,往大师兄身后挪了挪。

师弟师妹相当于是二师兄带大的,他笑呵呵地说:“这里的素面确实美味,要不来一碗汤面,重凌和元修分着吃吧。”

四人商量好,到店里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会店里客人不多,老板娘正在准备晚上的馅料,抬眼见四人掀帘进来了,连忙过来招呼。

“哎呀,是观里的小道长们啊,快坐快坐。”老板娘热情地帮忙拉开座椅,帮着把张元修放到椅子上。

“四位想吃什么,随便点,不收钱!”老板娘擦擦手,将菜单递给了大师兄,显然是认识的:“下次去观里上香的时候,帮我约下张道长就行。”

大师兄和重凌对视了一眼。没办法,大师兄帮着张道长管内务,精打细算惯了;张重凌呢,从小在乾霄观的雷阵里待着,不知损坏了多少观里的建筑、消耗了多少符纸,现在小本本上还负债累累。

“那就来两碗素的汤面,多谢您了。”大师兄冲老板娘抱拳。

“不用谢不用谢,几碗面哪里值当了。”老板娘赶快摆手示意,注意到手上还有不少油渍,往后退了两步:“我这就去下面。”

老板娘从餐桌穿梭到厨房,那圆润的身影像一个灵活的雪球,在小店的有限空间里滑动。

重凌起身走到厨房边,轻声道:“请不要加葱蒜。”

“道长放心吧!”老板娘麻利地开了四个碗,“我们的素面是出了名的,规矩我们都懂的。”又抽空抬头看了眼重凌:“小道长好相貌,你师兄们我是认识的,你呢看着有点眼生。”

重凌看了一眼老板娘的脸,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大娘,你家孩子已经放学了吧?”

“对哦,今天放月假,只上半天课!”老板娘回想下时间,气得一拍围裙边:“这都五点了也没回来!”只加快了手头动作。

四个大海碗里分别舀入清汤,清澈见底的汤汁遇上似雪粒的盐、金黄的麻油,立刻激出淡淡的香气,接下来是刚捞出来的蘑菇、均匀的手擀面、烫得恰到好处的生菜……

重凌艰难地移开视线,看向老板娘:“你家孩子有水难,让她务必避开有水的地方。”

老板娘把四碗素面端到道长们面前,了解乾霄观的,都对张道长的本事深信不疑,对他的徒子徒孙们亦敬重有加。一听重凌说她闺女有水难,心里开始发慌,候在一旁,想等道长们用餐后仔细询问。

“哗”的一声,店门口的垂帘被快速掀开,一个瘦高青年边喊边喘:“胖婶,快,快出来,胖叔和你家闺女都掉河里了。”

“啊!”胖婶惊叫一声,往外弹去。

瞬间又弹回来,立在大师兄面前:“道长,求您帮忙救救他们!”

大师兄点头,起身往外走,让二师兄带好师弟妹。

重凌塞完最后一口面,急急地喝了一口汤,接过二师兄递来的纸巾,也跟着往外走。

胖婶心急如焚,催着瘦高青年带路。

“就在店外面的无沙河,穿过人行道、过了桥就到了!”瘦高青年抹了一把汗,指着对面:“在那边,围着人的地方便是!”

一阵阵惊呼传来。

汹涌的河水中,正是容县小吃的胖叔,紧紧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奋力往岸边划去,水里还有两名救援人员想靠近他,将救援绳索系在他身上,风浪太大始终难以游过去。

岸边的群众已自发手牵手,拉起了一条生命线,眼看要将小女孩接过去时,河面就拍打出一道巨浪,把人群冲得东倒西歪。

天色愈发黑压压。天空传来几声闷响。

岸上围观的人群都屏息以待,见状都发出担忧的声音。胖婶看到在水中起起伏伏的老公和闺女,大喊了一声,往岸边奔去。

“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位年轻女子拿着手机边拍摄边念念有词:“有点邪门!”

“谁说不是啊,我刚一直站这了,这小女孩好像是掉了什么东西到水里,刚到江边去捡就下去了。”说话的这位老太太,一直推着一辆卖烤红薯的三轮车,这会感觉有点累了,坐到自己带过来的折叠凳上。

重凌看得分明,水面下拽住胖叔的正是一只经年的水鬼,绿色的眼睛半睁着,双手共有六指,紧紧箍住胖叔的脚脖子往下拖,咧开血盆大口,舌头在细尖牙齿上来回摩梭,时不时朝空中嘶吼,水鬼身后有条光滑的兽尾,左右不停摆动,导致河水更加汹涌。

半空中飞着一只长得像猿猴的青色雷老鬼,拍闪着一双肉翅,左手拿着一把斧头,右手扶着头上一只长六尺的角,正引雷电往水鬼击去----雷老鬼分明也是看中了胖叔怀里的小女孩。

水鬼更加暴跳如雷:“你这死老鬼,有本事你到水里来!!”

雷老鬼张着一张大红唇,发出瘆人的笑声:“有本事你出水面!!”

“你下来!”

“你上来!”

狂风拍打河面,雷声愈发剧烈。岸边参与救援的人们开始心生畏惧。

“岂有此理!”重凌怒道。

救人要紧,大师兄当空抛出二张高级符箓,分别向水鬼和雷老鬼奔射而去。他双手立结八卦印,诵道:“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自娘胎里就开始修炼的重凌,这会自然看得清楚。符箓砸到两鬼身上,水鬼痛得松开两手,那咒语一念,丝丝金线扣入水鬼身上,越挣扎越绷紧,水鬼愈加翻滚,双手又去搂住一位救援人员的腰,边咒骂道:“该死的道士!”。

重凌也不知取出什么,朝水鬼射去,那水鬼怪叫一声,双臂瞬间垂了下来,鬼身不断抽搐,反被水推离了先前它困住的救援人员,那名救援人员忽然感觉腰部冰冷的束缚消失了,先前模糊的意识清醒了许多,挣扎着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同伴和胖叔,一同往岸边游去。

岸上的群众欢呼起来。

雷老鬼受了一击后,见势不妙,急振双翅飞走了。

“我去追!”重凌和大师兄说了一句,纵身追了过去。

“重凌!”大师兄没能拦住她,又见水中几人浮浮沉沉,只剩下半口气,只得按捺下来,用法器收了水鬼后掏出了一个裂屏手机。

大师兄过了斑马线,往容县小吃店走去。

“师公,出事了……”他熟练地拨通了张道长的电话,等对方找好信号点后向张道长详细汇报:“我没拦住重凌,她跟上去了。”

“其他人呢?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二师兄刚为小师弟擦好手脸,见大师兄示意,便起身牵起小师弟。

“我和师弟们在一起。”大师兄回复张道长,带着师弟们就往外走。

元修情急,一把搂住大师兄的腿,指着西北方向道:“师姐丢,丢!”

他抬头见两位师兄都望着自己,又清楚地重复了一句:“师姐丢!”

电话那边张道长也听清了:“既然元修只说了丢,估计你师妹能挺过这一关。速归。”

也难怪张道长还稳如泰山,元修年龄虽小,却身怀言灵血脉,虽然时灵时不灵,还有点乌鸦嘴,但架不住句句真实啊。元修只说“丢”,未言“死”,意味着重凌暂时只是失踪,一切都有转圜余地。

“重凌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没回来?”张志冲听到电话里在提重凌,一看快下午五点,着急了。

张道长让弟子们速速回观,挂了电话,眺望着山门,一脸高深:“庄子曰‘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凡事自有天命,不用太过纠结。”

“大哥,与平失踪这么多年,连尸体都找不到,贺琳惨死,重凌生于中元节子时末刻,‘九阴之体’从小受百鬼侵蚀不得不在雷阵中长大,我真的做不到不问生死……”张志冲哽咽了,一拳砸向身边碗口般粗壮的紫竹。

竹林无风晃动起来。

密密的竹林顷刻间分出一条羊肠小道,斑驳细长的光影,停在林间薄薄的落叶上,竟有些刺眼。

张道长连忙拉住张志冲的手,带他往前跨了一步:“这竹林是重凌练鞭之处,三才阵里还嵌套二龙出水阵,你我阳气重,当心引得二龙会合。”说完又咳嗽两声:“近来感觉年纪来了,剧烈运动比较适合年轻人。”

张志冲又往边上移了移,沉默不语。

张道长看向张志冲颓废瘦削的脸,两鬓已然斑白。不由得想起当年,贺琳在中元节早产,他赶到医院时,灵胎上早已被产鬼接上“血饵”红线。产鬼一下下正在用力拉扯,贺琳早已晕厥,眼看产鬼就要顺着红线投入贺琳腹中,被他一剑击散。最后贺琳撑着一口气,将重凌生在中元节至阴之时。

如果说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之体”,是鬼物的大补之物,那至阴之时出生的九阴之体,更让鬼物趋之若鹜。若不是祖师爷事先赐星辰鼓,恐怕重凌早被闻炁(同“气”,指先天之气)赶来的百鬼吞噬。

他长吁一口气,劝道:“志冲,重凌乃是我雷霄派命定传承之人,她的安危,我比你更在意。”

“我早已托专精‘相卜’之术的友人卜算,这次中元节,重凌下山定会逢凶化吉。这些年,守丹把她教得很好。”张道长转身往祖师殿走:“走,你若不放心,可同去问祖师爷。”

祖师殿的供品每天都有专人更换,这次由张道长上香,刚行完祭拜大礼,还未开始唠嗑,半空中金色光束流动,在袅袅烟雾中显出一句话来:“刀在石上磨,道在战中成。”

两人若有所思。

“志冲,你我曾多次论道,‘道’到底是什么?千万年来,大家都在苦思求索,而雷霄派所遵循的道一直是‘以雷为正’、‘以正压邪’。”

“要成大器,必然要见风雨。如今末法时代,人心不古、妖鬼横行,我们做得再多也非定乾坤之人。你和我,也该放手了。”

张志冲黯然点头,取出一个绣袋交给张道长:“大哥,我听说重凌的本命法宝是龙头鞭,就养了仙玉蚕,吐的几茬蚕丝都在这里;还有,今年在北边我又捕获了一条龙鳇鱼,拔了它的筋,这些祭炼后都可用来做鞭身,烦请大哥一并交给重凌。”

“为追查当年真相,我转投鲁班门,选的就是‘孤’。我,”张志冲顿了顿,收敛情绪,“就不见她了。”待张道长接过绣袋,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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