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萧条,但井边苔藓却油绿欲滴,周围有些积水,或许是化雪,水里面绿色的绒毛浮动,毕空尽视线转向井内,井石上不规则地布着枝茎繁茂的水苔。
毕空尽不自觉深深地皱眉,这里除了这口井什么都没有,所以,盛同舟真的是被关到了井底吗?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入口?
从上往下看,这口井根本见不到底,幽深如渊,黑沉沉的择人而噬。
毕空尽简短精准地向陈旧时描述他看到的一切。陈旧时听完后只是从荷包中拿出一枚铜钱递给毕空尽。
毕空尽心领神会,他将铜钱丢进井里,一直紧紧盯着,但没有任何反应,那枚铜钱仿佛被侵吞消解了。
一时间安静到可怕,陈旧时沉思着手心一翻,刚收起来的天运石又重新回到了他手心里,陈旧时摩挲着纹路繁杂的表面,心思百转,然后他呼出一口气,轻轻一丢,天运石落入了井里。
“旧时——”毕空尽下意识叫了一声陈旧时,但还没等他说出更多的话,只见井中似拨云见日,一眼便望见了底。
井底很干净,一点不见枯败,像是常有人来。毕空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想可以确定了,应该就是这里了。
于是,毕空尽决定先下去探探路,为陈旧时试出一条生路。
但陈旧时仿佛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在他即将跳下去的时候,陈旧时按住他的肩膀,“我和你一起。”
陈旧时语气很轻很淡但很确定,他很了解毕空尽。陈旧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毕空尽总在自轻,这不好。
而毕空尽也很了解陈旧时,陈旧时要做的事便一定会做。
到了井下,陈旧时捡起天运石与……那枚铜钱,似乎在他眼里,天运石与铜钱有着一样的价值。
井下果然别有洞天,一眼望过去,有着数不清的台阶,石阶上布满了枯焦的苔藓,一踩就碎了。
他们沿着石阶一直向下走,走过一阶又一阶,前方越发窄了,空气愈发稀薄。在一个拐角处,毕空尽与陈旧时感受到了一股热浪,在这寒寒冬日,越发不正常。
陈旧时微微皱起眉头,这里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很像……青石瓦巷。
这些天,陈旧时每日在青石瓦巷晃悠,他终于确定青石瓦巷的人起码少了十之八/九,总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现在的陈旧时终于有时间也有能力去拆分青石瓦巷,陈旧时常常等在屋檐下,在脑海中慢慢勾画青石瓦巷中巨大复杂的阵法,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道、七星、八卦、九宫,这世间的阵法大都来源于此。
青石瓦巷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布阵术,阵法虽万千,但总归万变不离其宗。
这里是一场绝世的阵法盛宴,值得天下所有的阵师趋之若鹜。陈旧时几乎断定,只能是那个人的手笔,这世间除了他无人能做到。
“诶,那老妖婆又折磨你了,别怕,记住你可是主角,你有主角光环,你要相信主角不死是铁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所以……后面记不清了,我高考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哪家好人还能记得。”
“我一个脆皮大学生,倒了八辈子霉了,好的碰不上,好死不死偏偏赶上穿书这热点了。”
“穿也不知道给我挑个好的世界,没用的系统,没用的我。”
……
青年的声音有些干哑,但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陈旧时示意毕空尽安静,他们一起呆在青年视觉的盲区听着短发青年不断的念叨。
许久,才听到青年的声音似乎带了慌张,“盛同舟,你是主角,一定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别死啊,我还等着抱你大腿,我还想回家呢。”
“盛同舟,你搭理我一声,我不是故意想卖你的,我不知道那老妖婆真的能把你抓过来。”
“盛同舟,盛同舟!你吭一声,盛同舟!!”
“系统,系统,狗系统,你听得到吗?盛同舟要死了,你救他呀。”
大概是青年的声音实在太吵,盛同舟终于勉力睁开眼睛,仿佛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声音被从喉咙硬挤出来,很低很沉,显得有些凶巴巴的,“闭嘴。”
但青年却如获至宝一般,他又像只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盛同舟,你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良心都会过不去的。”
“盛同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现在就是陷入这种良心的拷问,我不想做一个杀人的帮凶,我连鸡都没杀过。”
“盛同舟,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回家,我想我爸妈了,我想我那帮损友了,我突然觉得我在的那个世界一切都可亲了起来。”
“盛同舟,你们师门还好吗?你现在还不到十八岁,故事线还没有展开,应该没事吧。”
听到师门,盛同舟终于抬起头,他现在很狼狈,粗壮的铁链锁住了他的四肢,脖子上被黑色的枷锁牢牢固定在后面的刑架上,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有禁制透过铁链重重击打在盛同舟身上。
盛同舟头发和胡茬似乎粘连在了一起,之前被陈旧时感叹过黑白分明干净的眼睛也因为红肿显得浑浊,一下子,只是几天,盛同舟就完全变了模样。
“没到时间线……”盛同舟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他竟然显得有些神经质,喃喃道,“是啊,一切未发生,一切都还未发生……”
盛同舟在这几天里经历了太多太多次上云宗倾覆的场景,他只能无力地看着他师父被围攻,最后燃尽所有修为为他杀出一条生路,看着师姐为护住其他人而答应委身仇人,看着上云宗一夜之间被抢夺殆尽,一夕倾覆,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混淆黑白,把脏水一波一波泼给为道义死去的那些人……
盛同舟被困在了那一夜,只要一闭眼他就会回到那一夜。有时候,他会和他师父一起死;有时候,他复仇成功,但依然留不住他珍爱的人,万家灯火里一直都只有他一人孑孑独行。
在一次又一次的记忆重组中,他好像慢慢找不到最初的自己了,甚至有一次,他在想,既然他都被毁了,这世界凭什么还可以好好的?
那一刻,脑海中陡然清明,盛同舟被激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会变成这种人?
“盛同舟,主角一般都会有人来救,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救我们啊?”青年是个话唠,也是盛同舟作为幻境与现实的锚点。
盛同舟嘴唇抿得很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好像越来越容易被幻境影响,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不知道。”盛同舟摇摇头,敲碎青年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敲碎自己的希冀,他失落道,“不会有人来救我。”
“可是,有人来了。”
“盛同舟,我好心过来,你却骂我不是人,好伤心。”
两道年轻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带着天真,一道含着笑意。
盛同舟眼睛瞪大,是陈旧时!
还有毕空尽。
盛同舟定定地看着陈旧时,他努力让自己清醒,清醒地去确认陈旧时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依然在幻境中幻想出了陈旧时。
他嘴唇嗫嚅,好一会,才蹦出一句完整的话,“陈旧时,你的眼睛怎么还没好呀?”
这句话落下,饶是陈旧时也微微愣住,他竟然会有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时刻。
“盛同舟,你真的是——”
怎么都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了,心思还可以那么纯良,天道别的不行,挑人的眼光倒是一直很好。
陈旧时伸手把绸布取下,长久不见阳光的一双眼睛依然明亮漂亮极了,陈旧时笑起来,引动了两颗虎牙,“其实好了,但是这样看着比较可怜,可以示弱让敌人掉以轻心。”
盛同舟闻言愣住,他这一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但恍惚过后,盛同舟终于迸发出了强烈的希望,他完全确认了,这就是真正的陈旧时。
因为无论是幻象的缔造者还是盛同舟自己,都想象不出也创造不出这么生动的陈旧时。
“哇,扮猪吃老虎。”青年突然的出声让陈旧时原本落在铁链禁制上的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比起盛同舟,青年倒是没受多少磋磨,可能因为太弱了,只是被随便绑着扔到了角落。
和陈旧时对视的那一刻,青年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甚至称得上谄媚,但却不讨人嫌,“前辈,您好,我叫赵眠,你救盛同舟出去的时候顺便搭上我呗。”
陈旧时眼睛中生出些兴趣,赵眠看起来孱弱,但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还能保持冷静乐观,没被逼疯,好像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无用。
“你很明显是个累赘,为什么要带上你?”陈旧时语气温和,好商好量地说出漠然的话。
赵眠明白,这是陈旧时在给他机会让他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一定要抓住,他一秒都不想再呆在这该死的地方了。
他身上有用的东西,有用的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未来的事?”
“我的名字是陈旧时,你知道我吗?”陈旧时给盛同舟嘴巴里塞了治伤的药,歪了歪头问道。
赵眠眼睛动了动,他憋回了下意识想要说出口的谎话,他盯着陈旧时,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让他整个人颤栗起来,他心里觉得一定是肾上腺素飙升了,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小锤敲打,“不要撒谎,不要撒谎……”
终于直觉战胜了理智,“我不知道。”
赵眠垂头丧气,说出这句话时像一只淋湿的小狗。
“所以,你知道的事对我来说没有用。”陈旧时手搭在铁链上,禁制上的灵力打在他手上,手背上青筋凸起,陈旧时面不改色,甚至依然是温和亲近的模样。
但赵眠看着陈旧时却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是盛同舟的身上没有的,对他人命运的俯视与旁观。
赵眠额头上慢慢地沁出了汗,他手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筹码,只剩下——
“我身上有一个系统,是超出你们这个世界的文明。”赵眠话说得实在很没有底气,但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忍受着脑中不断的刺耳的警告与威胁。他当然想回家,但比起画的大饼,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我掌控不了它。”
赵眠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有诚实与听话才能为他换得一线生机。
“我知道。”陈旧时弯起眉眼,他收回搭在锁链上的手,平静的一语却惊起千重浪,“我们这些原住民一般称呼你们为窃运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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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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