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他的攻守」
好一个“心无疚,随意度春秋。”
一句话,如星空落怀,衬得她双眸都生动了几分。
这一刻,曲柔彷佛看到,眼前这片寒冷萧索的冬景,在她面前裂开了一个口子,撕拉一敞,满目清亮。
至于刚才诉说的那些遗憾,好像都在这句话里被轻而易举的化解,她垂眸,看着他递过来的礼物,确认般地问了句:“这个,是送给我的吗?”
陈岩庭“嗯”了一声,眼底含着浓浓笑意:“都拿到你面前了,还怀疑什么?”
曲柔轻轻摇了摇头,解释着:“不是怀疑,是惊喜。”
她这模样,有种一本正经的真诚,看起来乖巧又讨喜,陈岩庭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收都收不住,心想,他要是她男朋友,肯定能把她逗得脸红心跳。
可惜不是,有些话还不能说,有些事情还不能做。
“为什么送我礼物?”曲柔接过礼物问他。
还好这问题陈岩庭早有准备,就是怕她不收所以提前想好了措辞:“就算是你帮我出谋划策的谢礼吧。”
前几天,他出差给同事女儿挑礼物时,特意问了她的意见。
其实倒也不是多需要这个建议,只是忽然想她了,找个借口而已。
“怎么,”他微微倾身,在她耳边问,“看那么一个小姑娘都有礼物收,你一个大姑娘不羡慕啊?”
“我才没那么幼稚。”说完,嘴角又控制不住的上扬。
“这又不是工作,幼稚点也没什么不好。”他语气跟哄小孩一样,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宠溺,“行了,不早了,快上去吧,早点休息。”
“你也是,那晚安啦。”
“晚安。”
一晃快两周过去,曲柔在这周周五的中午,突然接到了枫林的电话。
“柔柔,这周末有时间没?”枫林开篇就问。
“明天能休息一天,不过周日下午要出差,怎么了?”
“我最近不是在实习么,”枫林直入主题道,“然后呢,我顺带着给你物色了一个对象。”
“......”
“你都不知道有多巧,我跟你说啊,这人真的很符合你的择偶标准,”枫林对着手机越说越来劲,“跟你一样是南方人,在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不过是理工科出身......”
“枫林,谢谢你啊,”曲柔轻轻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我最近工作比较忙,暂时就不考虑相亲的事情了。”
“不是吧柔柔,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没心思还是心里有人选了啊?”
听到她猜测的后半部分,曲柔目光猛的一顿。
——情不自禁想起一个人。
“我......”她一时语塞,情急之下随便扯了个借口,“我这边突然来了个工作,等忙完再跟你聊。”
说完,又特意添了一句:“但相亲这个事真的不用了啊。”
跟枫林通过电话,曲柔没立刻回工位,而是站在茶水间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高楼林立,忽然想起来,陈岩庭很久没联系过她了。
但她这人呢,又不太擅长有事没事地找人聊天,尤其是异性。
于是,想了想,给张且微发过去一条微信:【杯子烧好了吗?】
那边很快回:【没呢,还得一周。】
曲柔:【哦。】
文字虽然不能说话,但她这个字一发,总让人觉得,有种失落藏都藏不住。
张且微很快就意会到她的意思,给她发过去一句:【怎么,想跟陈先生见面又找不到机会,准备把拿杯子当你俩见面的由头呢?】
曲柔:“!!!”
怎么回事!她的朋友们都怎么回事!!!
曲柔:【我没有!】
曲柔:【我先工作了!】
曲柔:【你也好好工作,没事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业,别总想那些有的.....】
结果,后面两个字还没来得及打出来呢,说时迟那时快的,陈岩庭的名字突然就从微信最上端冒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条消息:【明天有时间吗?想请你帮个忙。】
这时间点巧合得匪夷所思,曲柔心里一惊,顺带手将那句没打完的话发了出去。
下一秒——
张且微:【别总想那些有的?】
张且微:【那些有的?】
张且微:【有的?】
张且微:【OK。】
张且微:【不用解释,我都懂.doge脸.jpg】
曲柔:“......”
-
几分钟前,陈岩庭刚在家开完电话会就收到浮溪南的微信轰炸:
【江湖救急啊大舅!!!】
【舅!】
【我唯一的舅!】
后面跟着无数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陈岩庭看了,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单手给他打字:【你大舅现在自身难保,救不了急。】
刚发完,浮溪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大舅你咋啦?你咋啦大舅,你没事吧大舅,我全世界就你这一个舅,你说你要是出点事我可咋办啊。”
陈岩庭被他的碎嘴弄得头疼:“你有事说事。”
听到他声音是正常的,浮溪南这才放下了心,跟他哭诉道:“就上次我跟你说的那门课,老师最后的给分方式竟然是让我们写篇论文,我的天,我一个破本科生能写出什么狗屁论文啊,写了一篇感觉自己写的都是狗屎,你不是说要给我找外援,外援呢!舅啊,我听说这老师给分抠得狠,您外甥能申请到什么档次的学校就看您的外援给不给力了!”
陈岩庭:“我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个问话。
征得她同意后,陈岩庭才将曲柔的微信推给他:【这是她的微信,你自己联系吧,对了,虚心求教,懂点礼貌。】
浮溪南:【放心,你外甥我别的不说,待人接物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
最后,曲柔和浮溪南约在了国贸的一家咖啡馆,为表诚意,浮溪南特意早到了半个小时,两个人很顺利就碰上了面。
曲柔本来以为今天陈岩庭也会在,结果没想到他没来,因此,落座之后,稍微寒暄两句,她便心无旁骛地替他看起了论文。
看完,目光从屏幕上抬起,看着眼前的小学弟,问他:“你觉得一篇论文最关键的地方应该在哪里?”
浮溪南想了想,试探着答:“创新点?”
曲柔听了,淡淡一笑:“恕我直言,在本科阶段就想做到真正的创新,有点好高骛远了。”
浮溪南:“那是什么?”
“逻辑线,”曲柔说道,“尤其是对法学专业来说,逻辑线的完整性、每个观点之间的环环相扣性,直接决定了你论文的质量。”
说完,她极有耐心的,对他论文中涉及的法学分析和代表案例,抽丝剥茧,纠正拓展,极具耐心地帮他梳理出了一条清晰有据的逻辑线。
浮溪南亲眼看着自己的论文,如何在她的指点下,从瘦弱干瘪,一点点变得血肉丰满。
“对了,还有一点忘了提醒你,”说完大体,曲柔又回归细节,“你写完之后,记得再根据内容改一下小标题,每个小标题都是视觉停顿点,因此你要学会把观点扔到小标题里去,这样才能让老师眼前一亮。”
浮溪南这一趟听下来,只觉豁然开朗,受益匪浅。
“学姐,我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这满满都是干货啊,你学术能力也太强了吧。”
曲柔根本没把这样的夸奖听进去,只淡淡一笑,说:“谁读完研究生都能达到这种程度。”
“谁说的,我妈上次给我找了一个博士,但我感觉他学术水平还没有你扎实。”说完,他又好奇地追问,“诶,学姐,你学术这么厉害,怎么没跟着老师继续读博啊,我记得宋教授科研也做得贼牛逼。”
“这不是急着赚钱养家。”曲柔跟他开玩笑。
“啊,你都结婚了?”浮溪南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呢。”看时间差不多了,曲柔起身准备离开,但临了,还是没忍住问了浮溪南一句,“对了,你舅舅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哦,我舅他受伤了,要不我肯定叫他一起过来,这样咱俩也能联起手在他面前显摆显摆,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学科壁垒,学姐,你是不知道我舅理科有多牛,我从小对他是既崇拜又......”
其实,受伤后面的内容,曲柔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她之所以没立刻打断浮溪南的话,纯粹是因为她彻底懵了,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受伤”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反应过来后,她心中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双手拽着浮溪南的胳膊,开口时嗓音都是颤的:“受伤了?怎么了?伤哪了?严重吗?”
“你别担心,我昨晚刚去看过,就左胳膊受伤了,打了个石膏,正慢慢恢复着呢,”浮溪南解释道,“不过我舅也真是的,受伤了谁也不说就自己扛着,再加上我妈最近在内蒙出差,我又忙着论文,外公外婆呢又都在国外,天高皇帝远,所以就给疏忽了。”
曲柔听了,终于稍微放下点儿心来:“没事就好。”
“不过我妈也真是的,关心我舅连夜给他寄牛肉,结果把地址填错写成了我的学校,我真是......”浮溪南小声嘀咕着,“又不给我买车又让我替她送东西......”
“那个——”曲柔看着他手中的东西,自己都说不清是哪来的勇气,“要不我帮你送过去吧。”
-
好在浮溪南没那么没品,让人家一个姑娘替他送这么重的东西。
最后,还是他打了一辆车,和曲柔一起去了陈岩庭家。
只不过,刚进小区门口,他突然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只好把东西给了曲柔。
“都跟你说了不用来,我这情况又做不了饭......”陈岩庭一边开门一边说着,结果,话说一半,看到站在门外的人,声音忽然止住。
曲柔看着他,也愣了片刻神。
他今天没穿正装,一身质地柔软的淡灰色家居服,更显他气质里的温和内敛,几缕碎发蓬松柔软的垂在额前,更是将他衬出一种难得的少年感,温温柔柔,毫无锐角。
这模样,着实有些罕见。
曲柔怔怔看了一段时间,才抬高手,有些不自然跟他打招呼:“Hello......好......好久不见。”
陈岩庭不解:“你怎么来了?”
“我听溪南说你受伤了,就想着过来看看你,他刚才接了个电话,临时有事先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说着说着,曲柔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不足。
因为她敏锐的注意到,陈岩庭在听到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蹙起了眉,明显的面露不悦。
她以为是自己突然过来冒犯了,于是,赶紧把东西递给了他:“东西送到,那我就先走了.....”
陈岩庭这才意识到她是误会了,立刻调整好表情,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不准走,快进来。”
今年,北京的冬天来得又急又快,她提着整整一大包东西,从寒冷的外面匆匆赶来,手指被风吹得通红,发尾也有些凌乱。
陈岩庭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想起她当初为掩盖自己脸红说过的谎话,心思瞬间变得又软又酸。
室内暖气足,曲柔顺手脱下了围巾和毛呢大衣,陈岩庭见状,赶紧拿了个羊绒毯让她披上,然后,转身去中岛台给她泡了一壶热茶。
将冒着热气的茶放到她手中,陈岩庭这才有功夫道出自己刚才不悦的原因:“你为什么叫他溪南?”
曲柔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嗯?”
陈岩庭:“你俩才认识多久,一个下午都不到吧,我跟你认识多久了,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叫过我岩庭。”
曲柔觉得他这错纠得莫名其妙:“那他比我小啊,我叫他小名又不会冒犯。”
陈岩庭听了,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叫他小浮也不会冒犯,以后叫他小浮就行。”
他这斤斤计较的样子实在是太有意思,曲柔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故意逗他:“那我以后叫你小陈行不行?”
这一下,直接把陈岩庭给气笑了,他抬眸睨了她一眼,轻嗤了句:“没大没小。”
曲柔不服气地回呛:“你看,现在我让你享受跟你外甥一样的待遇了,结果你又嫌我没大没小。”
陈岩庭这人心眼活络着呢,很会利用对自己有利的条件,看到这种情况,立刻利用自己伤者的身份,假装自己伤口痛,为表逼真,还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口时多多少少带了点儿咬牙切齿的劲儿:“不愧是当律师的,真是有够伶牙俐齿。”
曲柔瞬间不敢再气他了,想起他开门时说到一半的话和浮溪南让她带过来的东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想不想喝汤?我去给你煲个汤吧,我手艺还可以。”说完,抬脚就往厨房走。
没走两步,忽然感觉到不妥,毕竟,这是在他家,她这样的行为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合适。
于是,转过身,确认了句:“可以吗?”
陈岩庭听了,直接朝她潇洒一挥手,大有“把这家全权交给你处置”的风范:“去吧,大小姐。”
他这称呼,叫得曲柔脸一红,噌的一声就钻进了厨房。
她准备食材的时候,听到门铃响了一次,探出头一看,原来是有医生过来给陈岩庭换药。
医生换药的功夫,曲柔也把处理好的食材渐次下了锅,然后,转成小火慢炖,从厨房走了出来。
这会儿医生刚走,陈岩庭还没来得及坐起身,正靠在沙发上,眼眸轻闭,肩背后倚,随意落在延长沙发上的那双腿,又直又长。
感觉到她出来,他才瞬间调整了下慵懒的姿态,从沙发上笔挺挺地坐了起来。
曲柔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伤势问:“你这个胳膊,是怎么弄得?”
陈岩庭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说实话:“没弄好摔了一下。”
她知道他在撒谎,却没有继续追问,只闷闷“哦”了一声,说:“那个,汤在炖着,一个小时就能好,出锅前你记得放点盐,不过不用放太多。”
陈岩庭一耳就听出她这是要走的意思,于是,又开始驾轻就熟地使用套路,可怜兮兮地反问道:“你忍心让我一个病号煲汤?”
“......”曲柔无语,“就揭开盖子,放点盐。”
都不用一只手,两根手指就能完成。
“你还有事?”陈岩庭开口问。
“嗯?”
“急着走?”
曲柔这才反应过来他最初那个问题的意思,说:“我没什么事,不过......我待在这儿也没什么事。”
“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陈岩庭忽然提议道,“我这一天天的,自己待着也太无聊了。”
“你想听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都行。”
“狗血故事要不要听?虽然我做的领域不涉及民事案件,但我听过好多狗血的故事。”
陈岩庭听了,倏地一笑,问她:“你知道我姐是做什么的吗?”
曲柔摇头。
陈岩庭说:“电视台的编审,每次听她吐槽那些剧情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那要不......我给你讲个童话故事吧,”曲柔手心撑着下巴,看着他的那双眼睛,蕴着她自己都不知晓的清澈明亮,“嗯......丑小鸭的故事你听过没?”
没想到她能拿一个这么简单的故事打发人,陈岩庭一时失笑:“曲柔,你哄小孩呢。”
“才没有!”说着,她撑着下巴的手一滑,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他,不服气地辩驳,“我之所以想起这个故事是因为它跟别的童话故事不一样,它后来反转了。”
“怎么反转的?”
“小时候读这个故事,所有人都以为丑小鸭是经过无数次破茧成蝶无数次艰难蜕变才变成了白天鹅,但长大后,大家才发现,小时候的丑小鸭压根不是丑小鸭,人家只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小天鹅。”
她这解释还挺出奇,陈岩庭听了,会心地点了点头,看着她,脱口而出一句:“说的对,小天鹅。”
——他叫她“小天鹅”。
意识到之后,曲柔感觉自己的心尖,轻轻一颤。
这世间,往往细节最打动人心。
他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彷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被时光机传送到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总以为自己是“丑小鸭”的女孩身上。
然后,给她施展魔法,让她光芒万丈。
这一刻,曲柔感觉自己的心跟自己的名字一样,瞬间变得柔软四起。
“曲柔。”看出她心潮翻涌,陈岩庭轻唤着她的名字,将她拉回到他能把握的现实中。
“嗯?”
“要不——你跟我聊聊你的感情观吧。”
“感情观?”
“嗯。”
“这个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曲柔如实说道。
陈岩庭听了有些惊讶,问她:“那你那个踏实靠谱的理工男,这个标准是怎么定出来的?”
“那个......是我瞎说的。”
陈岩庭:“嗯?”
他高兴半天自己符合的条件原来是她瞎说的?
确实是她瞎说的,毕竟,她当时喜欢的人是律师,她总不能说自己真的想找律师,只好随便说了个跟自己相距甚远的职业,掩盖心中所想。
“不过,也有些依据,”曲柔努力给自己找补着理由,“我当时就是觉得,找个踏实靠谱,各方面条件跟我差不多的人,然后,两个人一起奋斗,应该也挺好的。但我也没有说我一定要谈恋爱或者一定要结婚,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只是我年龄慢慢大了,逐渐也会渴望一日三餐有人相伴的温暖,再加上......”其实,她想说的是,再加上她比之前的自己有了更多底气。
不过,这话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只含糊总结了句:“总之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爱情。”
“所以你并不抗拒相亲?”陈岩庭问。
曲柔点头:“嗯。”
她最初确实是这样想的,甚至觉得自己不靠相亲估计都脱不了单。
“不觉得相亲功利吗?”陈岩庭循着逻辑线往下问。
“谈恋爱难道就不功利吗?你被一个人吸引肯定是因为这个人身上的优秀,不是吗?”
而不会是因为她的不堪、落魄和潦倒。
就像杨姗,她之所以回来找她,背后的原因,曲柔心里明镜般清楚。
无非是,她成长得更加优秀了,可以往她脸上贴金了。
她在她身上倾注的关心和给予,看似是赠予,不如说是投资。
如果她没有走出那个偏僻的农村,如果现在的她是个没有本事只能困守在厨房之间为家庭操劳的妇女,杨姗看到她,说不定怎么避之若浼。
连亲情都架构在优秀的基础上,更何况爱情。
“那你觉得追求优秀的过程,有尽头吗?”陈岩庭问。
“没有。”
“因为你只会向上比较,是不是?”
听到向上比较四个字,曲柔心里猛的一滞,片刻后才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嗯。”
他就这样,仅用四个字就一针见血地点明了她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
就像刚才,浮溪南夸她理论扎实,她说“谁读了研究生都能这样”,这话不是客气也不是谦虚,而是她真的觉得,她能做到的事,都没什么了不起,别人努努力也能做到。
从农村一路考上政法大学,毕业后又入职顶尖律所,这情况,在现实中不知道超越了多少人,可她永远觉得不满足,因为她只会向上看。
这想法其实没错,甚至值得被大力赞扬,因为一个人确实没必要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浪费太多目光,再加上,这想法也确实能敦促着人成长。
但一味执着于这个想法,会活得很累,并逐渐与快乐相悖。
就像曲柔,她知道自己起点低,所以很会给自己设置目标,但每次完成后,她高兴的时间可能只有几秒,因为她的目光,随即便会看向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然后,开始又一轮的攀登。
她总是这样,太容易看到别人身上的闪光,却也太容易,忽略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
“曲柔,”陈岩庭看着她轻轻颤动的长睫,放轻声音问,“在你心中,优秀没有最高级,对么?”
“嗯。”
“但在一个地方,有。”
“哪里?”
“爱人的心里。”
他嗓音太温柔,偏偏答案也太温柔,轻而易举就说进她的心中。
“曲柔,这个世界太广阔了,一个人哪怕极度优秀,也始终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比他学历高的人,比他工作好的人,比他原生家庭幸福的人,比他好看的人,比他富有的人,比他聪明的人。”
“但在爱你的人心中,这些比较级通通不存在。”
“你存在,就是最高级。”
【你存在,就是最高级。】
一句话,太掷地有声、也太令人怦然心动。
“你觉得爱是什么?”陈岩庭追问道。
“爱.....”她下不出这个定义。
“曲小姐——”
“爱是没有原则的顶级欣赏。”
陈岩庭目光定在她身上,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上述这番话。
她觉得自己不够漂亮而屡屡避开镜头的目光,她不想他撞到她千疮百孔的原生家庭而临时变更的短信,她看出两人暂时的经济差距强硬着要给他买票时的失态和执拗,他都看在眼里。
可她不知道,他眼中的她有多温柔漂亮,不知道他多欣赏她破茧成蝶的力量,也不知道他多心疼她的从不依附和从不服输。
夜色已悄然降临,看她沉默的抿唇,陈岩庭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整个人朝她凑近了些,目光真诚地看着她问:“这些话,说到你心里去了吗?”
曲柔眼眶已经湿了,噙着泪点头:“嗯。”
除她之外,或许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感同身受,这番话对她的触动。
她孤单成长到今天,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样一句懂得和肯定。
当下的世界,任何东西都能明码标价,太多人只愿意为利益驻足,真心从不交付。
她也被迫卷入这一评判标准,让自己强势理性,因此,那些幽微隐秘的情绪,她不奢望有人会懂。
可今天,他却看着她的眼睛,用一句“爱是没有原则的顶级欣赏”摧毁了她心间竖起的那道铜墙铁壁,并无声告诉她:
——你足够美好。
——世间那些美好,也值得为你来一遭。
这个瞬间,让曲柔蓦然想起,那个被追尾的夜晚,她孤身一人站在街边,看着世间所有美好,如何纷纷奔赴向那个和她同名的“柔柔”的怀抱。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孑然一身,只敢小心窥探着别人的幸福。
那天,她哭着在《我的曲径通幽处》写下:原来,那些信以为真的慰藉,或许只是欺骗。
可现在,她觉得,那些信以为真的慰藉,或许不是欺骗。
因为命运让他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想到这儿,她终于抬眸,对上了他的双眼。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耳边忽然旧景重现般,响起了一句:“你看着我眼睛/你记着我声音/无畏风雨/别忘记还有我站在这里。”
那个夜晚的遗憾,好像就这样被翻了翻。
往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心早已地动山摇。
陈岩庭看着她凝泪的双眼,将声音放低、放缓,轻轻问道:
“既然说到你心里了,那你的灵魂栖息地——”
“以后,能给我留一席之地吗?”
他对这个称谓,有多耿耿于怀,就有多虎视眈眈。
曲柔这会儿感觉自己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能无限度接受。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说:“如果你不嫌烦的话,可以。”
“嫌烦倒是不会,但我觉得我得纠正你一个想法。”
“什么?”
“你刚才也看出来了,我这人特别斤斤计较,你这个灵魂栖息地,我比你那个朋友进的要晚,公平起见,我就得享受比她多一点的权利。”
“???”
曲柔一听这话,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劲。
别人比他晚认识自己,他连个小名都不让她叫。
这回儿他比别人晚了,嘿,你猜怎么着,他还得享更多权利。
理清之后,曲柔简直服了:“没想到你这人还挺不讲理的。”
陈岩庭大言不惭的点头:“嗯。”
曲柔:“......”
“所以,你不能让我只做你的朋友。”说着,他抬手,力道极轻地拽了下她的衣角,引导她朝自己倾身。
两个人的距离在瞬间拉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窗外华灯已初上,室内更是一派暖光。
曲柔在这片光源里轻轻抬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感觉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就快要冲破嗓子,有种呼之欲出的不受控。
她这会儿的脸红,就算拐十万八千个弯,也归咎不到冷。
此刻,汤也咕噜咕噜的慢慢炖到火候,牛肉的清香味道,做着不规则的分子运动,从厨房里溢了出来。
她身处暖烘烘的房间,脚踩毛绒绒的地毯,眼睛与心动之人近在咫尺的对视,没人知道这样的人间烟火,她有多梦寐以求。
“曲柔——”
“我有这个荣幸吗?”
他站在令人眷恋的万家灯火前,温柔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开口:
“从今往后,让我陪你,一起度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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