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为什么，North感觉自己被讨厌了。

林清嘉答应和他一起到清迈玩的那天晚上，他兴奋得没怎么睡着。他很少这样耐心地追逐过一个人，感情对他是很轻松的事，你情我愿，不用任何承诺就可以开始，等其中一方厌倦便自然抽身离去。

林清嘉不一样，North认识他的第一天，就嗅出他身上的游离。他以恰到好处的温和，礼貌对待所有人，加上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很难不让人产生心动的错觉。

后来North知道了，对所有人温柔，和对所有人冷淡其实没区别，林清嘉脸上挂着笑，笑意却没有抵达那双眼睛。

唯一称得上幸运的是，林清嘉允许North呆在他身边。North便试着扮演一个过度热心的同学，陪他上下课，吃饭，送他去兼职的地点，有时接他回公寓。

North觉得林清嘉或多或少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虽然表现得淡淡的。但North不介意等，他有很多时间。

为了这次清迈出游，North准备了很多，打点行装时甚至想好了哪些地方适合独处，想找机会对林清嘉说，如果觉得他不是不合适，能不能考虑和他走进下一步。

最差也不过被拒绝，North想。没料到刚下飞机就有个不长眼的小子凑过来打招呼，林清嘉说是以前认识的人。

North当时毫无危机感，没有放在心上，结果一路上林清嘉魂不守舍，对他态度飘忽，等North反应过来，已经剩自己一个人在古城游荡。

他低下头，看半小时前给林清嘉发消息：“林，回酒店了吗？我现在在回去的路上，要不要给你带点吃的，垫垫肚子再去逛夜市？”

对话框迟迟没有已读。

群里的大多数人已经回到酒店，除了一部分人约去酒吧，周末的夜间集市依然是一般游客的首选之地，大家隔着屏幕大聊烧烤、鲜切水果和手工艺品，热火朝天。North扫了一眼，Tin@了林清嘉，但他没有回应。

还好和林清嘉住一间房，North加快了脚步，打算回酒店找找看。

打开房门那一瞬间，North是发懵的，下午一起出发前，林清嘉在床上整理了行李，把卷起来的衣服摊开，现在全部不见了，那张单人床也恢复了刚入住时的样子。

如果不是走了几个小时路，小腿软酸，North几乎要以为时光倒流。他立刻掏出手机，给林清嘉打电话。

“林，你去了哪里？怎么不回信息？”漫长的忙音之后，那边终于传来接通的讯号。

“在酒店啊。”North觉得林清嘉的声音有些奇怪，不像往常那样清亮，带着微微的鼻音。

“我也在酒店，没看到你。你的行李……怎么都收走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出来一会儿。”

林清嘉在那头向着其他方向，细声细气地讲了一句North听不懂的话，不大真切，但语气亲昵，North瞬间警觉起来：“谁在你身边？”

“抱歉呐North，忘了告诉你，我今晚不回来住了，和学长换了房间。那位学长你也认识的，待会儿我把他联系方式发给你，他会直接过去。”

可疑人士？！换房间？！学长？！才过去几个小时，North的世界仿佛天翻地覆，林清嘉的电话令他本不顺利的计划雪上加霜。

“那夜市你还去吗……你住几号房，我去找你？”

“群里好多人说去夜市，我也准备出发去看看，走路就能到，有机会在那边碰面吧。”

有机会个大头鬼！North开始怀疑这是一种婉拒的说辞，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门。

集市举办地点在白天是一条普通的商业街，到了傍晚，各路摊主纷纷出动，自发形成一个露天的派对，这条夜市街卖各式热带水果、手工艺品和古着，还有各种烧烤冰饮，灯彩迷离，好不热闹。

North闷头走了好一会儿，才游出过于密集的人群。只是一闪而过，他也瞧见了那个穿白卫衣的身影：“林！”

North喜不自胜，拔腿就朝林清嘉的方向走。林清嘉正仰着头和之前凑巧遇到几次的“算认识”的男的在说话，North觉得有点怪，两人挨得很近，超过了一般社交距离。

“我找了你好久。”North心里不舒服，岔到两个人中间，和他们并排走着。

“突然有点事，没怎么看信息，不好意思啦。”林清嘉脸上竟然带着微笑向他解释。

North有些得意忘形，又往林清嘉那边靠了靠：“现在没事了吧，都出来逛街了，可不能丢下我。”说着，还故作委屈地向林清嘉诉苦：“我让你觉得讨厌了吗？”

“怎么会。你愿意就和我们一道吧。”

North的心情瞬间雨过天晴，冷不防肩膀被擦了一下，扭头一看，那高个子男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眼里像悬着两把刀。

North假装没看到，把林清嘉拉走了。

闹哄哄的人声中，North和林清嘉要贴近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他问林清嘉拍的短片的进展，还给林清嘉推荐了几个视频网站：“最近也很流行众筹拍作品，也可以走这条路子试试，先把以前的一些成品放在个人频道供用户免费观看，后面再开拓其他模式……”

以往林清嘉对这些很感兴趣，今天却只是囫囵应着，频频回头往后看。沿路星星灯暖黄的光斑打在他浓密的长睫上，在鼻梁留下一小块美丽阴影。North口干舌燥，下意识地伸长手臂，想把他护在怀里。

“菠萝汁。”不知打哪儿杀出来的高个子，一跨步挤在North和林清嘉中间，他手上拿着一杯插好吸管的饮料，散发水果的鲜甜气味。

“哎你怎么……”North话没说完，被睨了一眼，探头想喊林清嘉，见他很自然地微微低头，就着高个子的手喝了一口。

“甜吧？”高个子俯身对林清嘉说话，声音也放低了：“我拿就好。”

North比他矮，那高个子挑衅似的，把手里的饮料举高了，当着自己的面也喝了一大口，长眉一挑，呲出两排白牙。

岂有此理！！

North感觉被藐视了，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得先来后到，是时候收回客气，给他一点颜色了。然而North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身量，江云载顺势捋了捋袖子，露出手臂的肌肉，North思考再三，得出了只可智取的结论。

夜里八点多，正是市集人气最旺的时候，海量游客涌入这条街，灯光如昼，人声如沸。摊主们生意见好，也来了精神，用不同的口音和语言向游客打招呼。

一个小摊前围满了人，不时爆发出小小的叫好声，North对林清嘉使眼色：“走，我们去瞧瞧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小摊的手艺人正在直播缝制布艺小猫，每只衣着、表情都不重样，有穿印度纱丽的，有穿日本和服的，有的眼神妩媚，有的憨态可掬。摊主精于此道，手腕翻飞，比流水线生产有意思多了。

North掂着脚往里张望，看得入迷，掏出手机录了视频，想把林清嘉拉近来拍照，却扑了个空。人堆内外，哪里还有他们两个的影子？

他们已即将走到集市街的尽头，前面只剩下一些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夜色。North不知道和什么较上了劲，拨开一个个阻挡的人往前走。

集市的终点由几个烤海鲜摊组成，炭火星子从烤架迸起，明明灭灭。五十米开外一排整齐的缅栀子，枝繁叶茂，花朵盛放，五个嫩黄芯的花瓣招展明艳。这些高大的塔树组合成了一堵墙，中间一个狭长缺口，仅容一人通过。

North低头看了手机，没有消息。他在缺口处游移不定，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忽然被对面的九重葛吸引了目光。

那洁白的九重葛仿佛瀑布从天而降，开得盛极，一嘟噜一嘟噜层层叠叠，倾泻至地面。花墙前站了两个人，亲密环抱，絮絮低语，几乎融为一体般抱在一起。

North分不清自己是心跳还是心碎。林清嘉被吻着，表情幸福得如同下一秒就要失去，可他全身心置于当下，好像在说他只要瞬间，那就是永恒。

他们湿吻绵长，像热恋已久，又如初恋胶着。North知道自己该立刻离开，却挪不动脚步。高个子中国男生轻抚林清嘉后脑勺的黑发，给了North一个眼神，不是居高临下的阴冷，更像客气的警告，不由分说，不容拒绝。只一秒的时间，就让他失去了走近的勇气——他是他的，他不是他的。

North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月光如瀑。月色在异国花墙间流连，与多年前中国的某个小村庄一样，有着令人心悸的朦胧。星子碎了满天，像林清嘉的记忆，有一颗特别闪，特别动人，亮晶晶的，从中国至南洋，一直陪他到了经年以后。